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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卞心中最後一絲僥倖頓時熄滅,仿佛從黑暗中湧出一股莫大的恐懼。
他不怕死,唯獨怕眼睜睜看著別人死,因為過去幾年中實在見過太多生離死別,沒人想昨日重現。
「病人家屬全都挪到單獨的空屋子裡去,不許外出,也不許探望,」洪文語速飛快道,「一應飲食由竹竿送入,穢物單獨挖坑處理,要先用生石灰撲灑後再行焚燒掩埋。另外查明這些發病前曾在何處活動,家具衣物全部焚燒,其餘地方用生石灰和烈酒處理!」
黃卞立刻吩咐下去,就聽外面有人匯報,「大人,有兩位藥商傳來消息,說他們已經連夜從臨近城鎮往回拉藥材,要我們不必擔憂,藥材管夠。」
黃卞老大一個人,當年帶著鄉親們躲避戰亂時沒哭,跟石岩明爭暗鬥時沒哭,可此時看看洪文等人,再一聽這個消息,兩行熱淚刷地就下來了。
他朝眾人一揖到地,哽咽道:「這裡一千三百五十二條性命,全託付在諸位手裡了!」
眾人不禁大為動容,洪文親自上前扶起,「黃大人,這裡交由我們接手,不如您先……」
他的話還沒說完,黃卞就把手一擺把臉一抹,擲地有聲道:「本官來之前已經吩咐本地同知、司馬暫管文武政務,疫情一日不結束,本官一日不走。」
他用力吸了口氣,視線從初具雛形的街道建築上划過,目露凶光,影影綽綽的燈光下竟有幾分猙獰,「老子親口承諾給他們一個家,哪怕閻王來了,也要從他嘴裡搶人!」
這個土生土長的關外漢子,再一次公然流露出野心,只不過此次的對手是未知疫病和死神。
眾人聽罷,不禁大為觸動,齊齊抱拳道:「與君共進退。」
作者有話要說:再次向疫情一線公職人員們致敬!真的是拿命拼出來的。
PS,有人可能不理解為什麼不讓嘉真長公主留下,我只想說不現實,只要不是瑪麗蘇小說都不可能。如果她是奉聖旨來查看疫情的欽差,那沒得說,上一線死了也是為國捐軀,但她不是。她強行留到現在已經是破例,如果還要前往突然爆發疫情的災區,從感情角度講,洪文勢必要豁出命去護著這位沒有醫學常識的戀人,從理性角度講,別說發生點什麼意外,就算最後全身而退,上到黃卞、康雄,下到洪文這些太醫署的人,也全都會被問責。她自己很清楚這一點,也不敢保證自己會沒事,所以才會第一時間聽從安排,馬上離開,這是對自己負責,更是對身邊的人負責。
所以說對自己有個清醒的認知才是最難得的,就像很多電視上演的:
「你快走!」
「啊啊啊我不走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快走啊!」
「不,要死一起死,我絕不要跟你分開!」
然後如願以償都死了,導演和編劇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
每次看到這種爛俗的橋段就很想吐槽,你他媽的倒是走啊,對自己是不是累贅沒點AC中間值數嗎?你留下只會影響人家拔劍的速度啊,危急時刻顧好自己就不容易了,還要再分神照顧你……你是敵人派來的奸細吧?
第八十六章
萬事開頭難, 輕飄飄幾個字,只有真落到自己頭上才能體會箇中滋味。
洪文等人先仔細詢問了那名大夫,武裝好後又去看了病人,耐心地查看他們的脈象、面色、舌頭, 甚至是嘔吐物, 最後一致得出結論:
此次確實是一種近乎全新的疫病。
所有人都只有一個感覺:
棘手。
行醫用藥一事何等精細,但凡哪味藥稍有增減, 效果就天差地別, 疾病也是一般道理。
全新的疫病就代表著幾乎沒有可供參考的前例, 需要他們自行摸索。
但病人等不了那麼久。
這是貨真價實的跟閻王搶人,所有人的弦在這一瞬間繃緊了。
加上流民安置點原本的大夫,此時統共也不過六名醫者,而病人卻相當分散, 一旦發生什麼情況根本來不及通知, 於是洪文當機立斷,將所有病患全都集中到一間屋子裡, 他們的家人也另換地方管理, 暫時不能接觸外人,以免他們再傳染別人。
第一例病人是個叫松針的小男孩兒,才七歲,燒得渾身滾燙, 脈象混亂, 人都有些迷瞪了。
中間清醒的時候他啞著嗓子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洪文搖頭,「沒事,我們來啦,會救你的。」
松針迅速凹陷進去的眼裡泛起水光,「姐姐呢?」
他的家人在戰亂和逃荒過程中死絕了, 所謂的姐姐還是半道上認的,倆孩子相依為命,不知經歷了什麼才熬到今天。
「她和別的大人在另一間屋子。」洪文戴著縫有藥包的面罩,聲音有些發悶。
松針乾裂的嘴唇抖了抖,「洪大夫,如果我死了,你告訴姐姐,叫她不要哭,她已經哭得太多了,眼睛要壞的。」
這些提前經歷了不幸的孩子們遠比尋常人都要成熟,他們固然懼怕死亡,卻還有餘力擔心剩下的親人。
洪文飛快地眨著眼睛,喉嚨脹得生疼,「既然擔心她,你就要自己養好,等以後變成男子漢……」
「洪大夫。」大顆大顆的眼淚突然從松針兩側的眼角滾出去,小孩兒拼命壓抑著抽噎起來,「我怕!」
後面的程斌聽了,終於忍不住奪門而出,尖銳的北風伴著細碎的哽咽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