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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說到這裡,姚珍珠才哽咽出聲:「同村的嬸娘見我著急,便給了我一小塊草根,讓我嚼著吃,說我哥哥跟人去當長工,賺了錢再來接我。」
姚珍珠低聲道:「這麼說不過是為了安慰我,那一日肯定發生了什麼意外,哥哥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不會放棄他,也不會放棄自己。」
「從此,我就再沒有哥哥的下落,」姚珍珠道,「我跟著流民們蹣跚而行,強撐著活到了隆冬時節,恰好青州解禁,附近的省府正在選宮女,我便去自賣自身了。」
姚珍珠說到這裡,抬頭看向李宿:「我說完了。」
她的故事說到這裡,就算是結束了。
因為一場天降橫禍,她幸福的童年時光就此夭折,緊接著降臨在她身上的,只有無盡的災難。
這些事一直深埋在她心底,那一道道傷口似乎早就癒合,卻偷偷在平坦的表面之下潰爛。
姚珍珠不停歇的噩夢,生病時的囈語,無不在訴說著她依舊未曾忘懷當年的痛苦。
她用開朗、樂觀和勇敢武裝自己,在這一層光鮮亮麗的外衣之下,她依舊是當年那個瘦得只有一把骨頭的小女兒。
孤苦無依,滿目瘡痍。
所以她總是餓,總是想吃,總是覺得自己沒有吃飽。
那是永遠也治不好的心癮。
68. 第 68 章 【二更】珍珠,多謝你。……
李宿知道她經歷過青州大災, 卻不知真相遠比世人以為的要可怕。
史書上寥寥幾筆,道不盡當年青州百姓的煎熬。
那是百姓的血淚,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 是洪恩帝這一生無法消除的污點。
也是姚珍珠心底最深的疤痕。
李宿不是逼著姚珍珠揭開傷疤,他想讓姚珍珠痊癒。
「珍珠,」李宿突然喊了姚珍珠的名字, 「離宮之前,禁衛來報, 你兄長姚嘉玉在洪恩二十五年時曾入漢陽關,但云霞七州情況複雜, 禁衛無法深入尋人,只知道當時姚嘉玉應該還活著。」
亦或者, 持姚嘉玉身份名帖的人還活著。
這個消息太過簡單,只有隻字片語, 而且人還未徹底尋到,所以李宿便沒有跟姚珍珠說。
現在, 聽到姚珍珠這些話,李宿覺得她並非脆弱的人。
身份名帖出現過,說明姚嘉玉不是徹底失蹤, 無論生死,總能有一個交代。
姚珍珠一下子哽咽出聲。
「真的嗎?」她仰著頭, 用那雙紅彤彤的眼睛看向李宿。
李宿伸出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抹,拂去了她臉上的淚珠。
「傻丫頭, 這是好事啊,哭什麼。」
姚珍珠「哇」的一聲哭了。
她的哭聲嚇得湖中的魚兒都驚游遠去,亦驚起一片飛鳥, 可她卻全無顧忌,就這麼放肆地哭著。
心中的傷痛,心口的膿瘡,好似都隨著這放肆的哭聲宣洩而出。
李宿看著她哭得皺巴巴的臉,心中一松,伸手把她摟在懷裡。
「哭吧。」
「把那些委屈都哭出來,以後就好了。」
姚珍珠緊緊攥著他的腰帶,把臉埋進他寬厚的肩膀里,哭得如同稚兒。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李宿已經習慣了她的靠近,甚至可以主動伸出手,給她一個依靠。
此刻,他聽著姚珍珠的哭聲,無師自通地在她後背輕輕拍著:「珍珠乖。」
她一直都太乖了,就是如此放聲大哭,也讓李宿覺得她可愛又可憐。
他的手溫熱有力,輕柔地拍撫在後背上,姚珍珠哭得特別用力,卻覺得渾身都輕鬆起來。
她就如同一直剛破殼的雛鷹,掙脫開身上的束縛,準備展翅翱翔。
她的哭聲漸漸微弱下來,李宿的聲音卻越發溫柔:「好些了嗎?」
姚珍珠在他肩膀上點頭,蹭得他肩頭都麻了。
「好多了。」姚珍珠說。
她聲音低啞,卻有著說不出的釋懷。
「殿下,」姚珍珠沒抬頭,依舊靠著他,「殿下,謝謝你。」
李宿輕聲笑了。
「不,我才要謝謝你。」
李宿如此說著,道:「因為你,我胃口都好了。」
他嘴裡如此說,心裡卻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同姚珍珠認識之後,他麻木的冰冷的時節,才逐漸照耀進絲絲縷縷的光。
那光芒如同螢火一般微弱,卻徹底點亮了他的世界。
他原本行將就木的靈魂,也重新煥發生機,枯木逢春。
他知道如何去感受食物的鮮美,亦能體會風景的美好,他封閉起來的心,逐漸打開一條縫隙,可以接納他的情緒。
開心也好,難過也罷,他不再是掛了面具的人偶,逐漸學會如何做一個擁有喜怒哀樂的人。
直到他能重新感受光陰,感受歲月,感受美味在味蕾上起舞,感受芬芳在鼻尖綻放,他才意識到。
啊,我復活了。
他並非愚鈍,並非徹底麻木,他很清楚,把他重新帶回人間的到底是誰。
李宿伸出雙手,輕輕環抱住姚珍珠,把她湧入懷中,給她最溫暖的依靠。
「珍珠,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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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湖邊待了許久,知道姚珍珠哭夠了,李宿才道:「回去吧?」
姚珍珠有點不好意思。
她從李宿懷中退出去,低著頭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