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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姑姑看了看姚珍珠,又看了一眼李宿,這便福了福退了下去。
待她退下,賀天來上了湯藥和茶水,便也退了下去。
姚珍珠下了床來,端起藥碗回到床邊,對李宿道:「殿下,先吃藥吧。」
這不是周銘給李宿開的藥,是補養心肺的補藥,今日李宿實在大悲大喜,又淋了大半日的雨,周銘怕他撐不住,才叫吃一碗。
若是以前,李宿吃藥怎麼也要姚珍珠哄上半天,可現在他卻一下子乖了起來。
姚珍珠剛想勸他,他自己便接過碗,一口氣喝了乾淨。
瞧他這樣,姚珍珠的心又疼了一下。
她去桌邊取了一塊松子糖,回來餵給李宿,然後才在床畔邊坐下。
「殿下,用過藥便歇下吧,」姚珍珠輕聲細語,「有什麼事明日養足精神再去辦?」
她不想讓李宿再回憶一遍,也不想讓他心緒難平,她只想讓他好好休息,把這一日耗損的精氣神都補回來。
李宿卻對她伸出了手。
姚珍珠臉上驀地一紅,她往前蹭了蹭,這一次無比乖順地靠在了李宿懷中。
李宿緊緊抱住她,仿佛抱著自己僅剩的珍寶,珍惜而鄭重。
「珍珠,如果我說,以後我們要留在宮裡呢?你會不會生氣?」
姚珍珠眨眨眼睛,一時沒有想明他是何意。
李宿把下巴放到她的發頂,抱著她安靜地望著遠方。
從乾元宮出事到現在,不知不覺已過去一個時辰,此時金烏已落,星海重瀾,轉眼便是烏夜。
就如同他這一整日的心境,從晴朗朝陽再到大雨紛至,最後則是萬籟俱寂時。
在他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把這些里里外外的齷齪都剖析清楚,他才重新恢復到往日的安穩與平靜。
此時此刻,似乎沒有任何事可以讓他重複波瀾。
姚珍珠思索片刻,卻反問:「為何不出宮?是以後都留在宮中,還是暫時不能出宮去玩?」
李宿用很平靜的聲音回答:「我不想放棄皇位了。」
姚珍珠都驚呆了。
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問一遍:「什麼?」
李宿用下巴在她發頂蹭了蹭:「我說,我要去爭皇位。」
姚珍珠被他蹭得有點迷茫。
她不知他為何做出如此重大的轉變,也不想問到底為何,直接了當的支持,才是她此刻最想做的。
「好,」姚珍珠道,「那咱們就留在宮裡,盛京的春日也很美,我很喜歡。」
李宿一把抱緊了他。
他生來運氣就不好,普天之下,竟無他棲身之所,可踽踽獨行至今,他卻漸漸尋到了同路者。
原來蒼天終究沒有徹底遺忘他。
少時有貴妃教導關懷,長大之後又有姚珍珠知心陪伴,無論他如何選擇未來的路,是坐船還是渡舟,她都無所畏懼。
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
很奇怪的,李宿只覺得在李錦昶面前積攢的怨氣,都隨著那一口血噴發出去,時至今日確實不會再擾亂他的神智。
李宿輕輕拍了拍姚珍珠的後背,正準備給她解釋今日之事,卻聽她道:「殿下,原是我太優柔寡斷,不夠勇敢,今日我都想明白了。」
她從他懷中抬起頭,用自己那雙多情的美目去追隨他的。
「殿下想要出宮,咱們便出宮,殿下想留在長信,咱們就留在長信,即便殿下不想再生看這世間,我也……」
姚珍珠深吸口氣,終是道:「我也願隨殿下腳步,一起奔赴閻王殿。」
「殿下,吾心亦悅之。」
姚珍珠說完,突然沖他綻出一個燦爛的笑。
春日爛漫,百花盛開,道不盡人間好時節。
李宿今日被逼到絕境,已經油燈枯竭的心靈,因這一句話重複生機。
他記得第一次同姚珍珠深談時,是他想要把姚珍珠留在毓慶宮,姚珍珠跟他說出宮只是想尋找哥哥,實際上在宮中生活更安穩一點。
她看似很無所謂,其實把態度擺得很正。
之後隨著兩人接觸,隨著兩人不斷的相互了解,李宿越發明白姚珍珠的前半生有多艱難。
民生多艱,萬物凋敝,是為政者之禍。
姚珍珠幼時的艱難孤苦不光要賴蒼天無情,也要怪為政不仁,這一點李宿從不否認,相反,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也正因如此,姚珍珠才拼盡全力,哪怕違背本意給他做司寢宮女,也要好好活下去。
對於姚珍珠來說,她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活到了今日。
可如今,姚珍珠卻對他說,願意陪他一起死。
這一句話,比她之後的告白還要令李宿神魂震盪。
他甚至不敢看姚珍珠的眼眸,伸手重新把她抱進懷中,再也不想放開。
「珍珠,珍珠,」李宿呢喃她的名諱,「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李宿說著說著,一滴晶瑩的淚順著眼角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但眼淚卻是止不住,偏要為此刻奔湧出來。
李宿懷裡抱著她,感覺自己已經擁有了世間萬物。
從未有過的滿足爬過新河,在河中滋養出一尾尾頑皮的游魚。
姚珍珠沒有看到他的眼淚,卻聽出他聲音里的哽咽。
她的臉有些紅,更多的卻是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