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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落下,又說:「不過殿下當時年少,哪裡懂得這麼多大道理,大道理說白了,不過是跌倒的次數太多,從傷痛里總結出來的經驗罷了。」
「孩子的世界裡,最不需要的就是傷痛。」
李宿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她安慰了。
他頓了頓,問:「你噩夢時,一直說自己好餓,青州大災那一年,一定過得很苦。」
那又何止是苦。
姚珍珠進宮這麼多年,同師父師徒情深,同王婉清姐妹親密,她卻從未說過青州大災那一載究竟經歷了什麼。
「殿下,當年青州大災,朝廷應當有邸報。」姚珍珠垂下眼眸,撥弄著陶鍋里的麵條,蒸騰的熱氣遮住了她的眼,也擋住了李宿的目光。
一州府大災,朝廷應當全力救援,而非耳聞。
這兩個字,是對朝廷最大的嘲諷。
但李宿卻未反駁。
當年的事,他雖年幼,卻比姚珍珠要清楚得多。
那是洪恩帝為帝生涯里,最黑暗的一年,也是史書中逃不開的敗筆。
洪恩帝在雲霞七州和青州之間,做出了選擇,他自己承擔了罵名,也把所有責任背負在自己身上。
青州百姓怨恨他,理所應當,洪恩帝從未因此而降怒。
皇帝陛下都把青州大災當成自己的過失,李宿就更不會替他找補,只是默默點頭:「朝廷自是什麼都知。」
後來青州百姓也才知當時邊關打亂,雲霞七州即將被北漠攻破,大褚存亡就在一夕之間。
一旦北漠鐵騎踏過漢陽關,大褚便再無寧日。
可那又怎麼樣?
被放棄的永遠不是別人,是他們的親朋好友,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李宿輕輕嘆了口氣:「你說,我聽。」
這件事,這一段黑暗的過去,姚珍珠總要說出來。
要不然日日壓在心底,終究會吞噬她心裡所有的光。
他不想讓姚珍珠變得跟他一樣,那樣的日子太難過了,他不想她臉上失去燦爛的笑。
姚珍珠不明白為何李宿願意聽她傾訴,但她現在卻是想要告訴他過往的一切。
鍋中麵條香濃,出鍋前姚珍珠灑了一大把地瓜苗,嫩綠嫩綠的,漂亮極了。她給兩人一人盛了一碗青筍肉絲麵。
香噴噴的麵條撫慰了心中的悲痛,也讓姚珍珠的情緒緩解下來。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她道,「殿下邊聽邊吃吧。」
李宿哪裡能吃得下去,但姚珍珠如此說,他還是頗為認真地吃了起來。
久違的熱麵湯下肚,荒蕪的心也被安撫,李宿覺得身上立即有了力氣,胃裡也不再覺得空落落,一切的傷痕似乎都被這一碗熱湯麵撫平。
姚珍珠也在吃麵,她慢慢的,把熱氣騰騰的麵條吃下去,那些怨氣似乎就自己消散了。
兩個人默默把這一大鍋麵條吃完,最後連湯都喝乾了,姚珍珠才說:「終於吃飽了。」
李宿:「……」
李宿道:「以後多做一些。」
姚珍珠點頭,跟李宿一起起身,從山洞出來一路往湖邊行去。
「殿下,其實八年前的時候,我只十二歲,許多事請都不太記得了。」
「我就記得當時村子被大雪淹沒,我家房子也遭了災,為了能從屋中逃出,爹娘身上只來得及帶一些體己,其餘什麼都沒有。」
「寒冷冬日裡,我們沒有辦法,只得跟著其他村民往縣城去求助。但是到了縣城,沙河縣的縣令卻不讓守城軍開城門。」
沒辦法,流民太多了。
當時燈籠山落雪,附近所有村莊都被淹沒,靠山吃山的窮苦百姓們一下子沒了著落,只能一起往沙河縣尋求避難。
流民聚集在一起,足有數百人,這麼多的人,會直接擊垮沙河縣,不僅無法讓流民得到安置,還會拖累整個縣城。
縣令當時沒有開城門,對於沙河縣的百姓來說,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但對於流民……
「當時許多人都絕望了,從沙河縣去更遠一些的棗丘縣要走一天一夜,許多人都是半夜從家裡逃難出來,身上沒有禦寒的棉衣,抗到沙河縣時已是強弩之末。」
「那一年的冬日太冷了,冷得的人從骨子裡覺得寒。」
李宿安靜聽著她的話,跟她一起回憶起八年前那一段過往。
他知道,這一波流民四處碰壁,人數越來越多,最終,青州成了地獄。
因為朝廷下令,青州封道,所有人一律不許外出。
青州可以亂,但大褚不能亂。
姚珍珠說到這裡,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殿下,這些是不是太無趣了?」
李宿嘆了口氣:「你說,我在聽。」
姚珍珠心裡略微一松,她道:「當時進不去縣城,好多人都很絕望,外面太冷了,不停有人暈倒,最後大部分人都不想再熬下去,準備去棗丘縣碰碰運氣。」
「我跟著爹娘一起往前走,感覺走了好久,走得腳趾都要凍掉了,還是沒有到。」
即便他們到了棗丘縣,也沒能入城。
但棗丘縣的縣令還算清明,特地讓人在城門口施粥,又叫送了些破舊的襖子出來,也算是讓流民得以喘息。
姚珍珠垂下眼眸,略過中間那些顛沛流離,略過一路艱難喘息,直接來到洪恩二十三年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