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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珍珠哦了一聲,轉頭問他:「殿下,人都說鰣魚是長河珍稀,真的有那麼好吃嗎?」
李宿難得認真回憶了一下。
「說好吃,確實比大多數的魚蝦好吃,不過……」李宿道,「我一沒你那麼靈的味蕾,到底嘗不出好壞對錯,二則是經過長時間運輸,魚肉到底不那麼新鮮,即使到了盛京還活著,也都有些半死不活,可能剛打撈上來的確實鮮美異常。」
跟姚珍珠待久了,李宿都學會如何點評美食了。
他一口氣說了好長一段話,然後道:「就現在這種香味,原我是沒有聞到過的。」
姚珍珠幾乎聽得入迷。
「如此說來,食材本身的鮮美,才是一道菜是否出彩的關鍵。」
她倒是還悟出人生哲學來了。
李宿用臨時做的竹火鉗撥弄了一下柴火,也說:「是啊,耗費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從長河一路運至盛京,百多條魚最後只能剩下幾條,實在勞民傷財,全無必要。」
這話要是在宮裡,李宿不會說,姚珍珠也不會接。
但是現在,在這隻有兩人單獨生活的山洞裡,倒是能暢所欲言,毫無顧忌。
姚珍珠聽著李宿的話,竟然體會出些許他的不屑和嘲弄。
仿佛皇權富貴根本沒那麼重要。
她其實能感受到,李宿出宮之後人都活潑了,話多了,笑也多了,不再整日裡板著個臉,嗯來嗯去,冷冰冰得不似尋常人。
「殿下,您是不是覺得宮外面更好?」
李宿笑了。
山洞之外天色漸暗,橘紅的晚霞飄飄搖搖,繾繾綣綣。
山洞之中,火光映襯之下,李宿笑容溫暖。
他的笑,一如天際晚霞,繾綣溫柔。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會問他是不是覺得宮外更好。
他們所有人都理所應當認為他同他的父親,或者他的叔叔兄弟們一樣,都緊緊盯著太極殿上那一把金燦燦的寶座。
那金光燦燦的盤龍寶座,誰不想要呢?
唯有李宿自己心裡明白,無論別人如何想,無論他們又如何揣摩他,他是真的不想要。
宮外的天多美啊。
清晨總是碧藍溫柔,白雲皚皚,正午則是陽光璀璨,照耀人心。
傍晚時分的天是李宿最喜歡的。
成片的橘紅晚霞映紅天際,映紅大地,也映紅了世間萬物。
美得驚心動魄,也美得自由自在。
這才是每個人頭頂上應該有的天。
不是那狹窄的,方方正正的,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業障。
————
姚珍珠這話說出口,自己也覺得實在太過僭越。
但出乎她的意料,李宿並未生氣,或者說,對於這個幾乎冒犯的問題,他其實是相當寬容的。
他甚至漏出了一個幾乎堪稱溫柔的笑。
這種笑容,令姚珍珠的心猛烈地跳動著。
這些日子來的不解、疑惑,亦或者難受、痛苦,似乎都在這個笑容里化解。
她隱約明白了什麼,卻又尚未完全開竅,依舊不懂自己為何要被李宿的情緒所牽動。
她就這麼愣愣看著李宿,就連鍋中沸騰的魚肉香氣都忘記去品鑑,也忘記了腹中飢餓。
世間萬物,都沒李宿這個笑容重要。
李宿笑得開懷,心情極為舒暢,他感受到姚珍珠的目光,偏過頭來看向她。
火光之下,小姑娘呆愣愣的,似乎不解他為何要如此高興。
李宿想了想,以她能聽懂的話語回答:「是啊,宮裡面要讀書,要上課,來到宮外,便不用再挑燈夜讀,也不用勤勉上進,我當然是更喜歡這裡的。」
姚珍珠似懂非懂,好奇幾乎要淹沒她的理智:「殿下,可以我們還是要回去的,回去了怎麼辦呢?」
是啊,回去了又如何是好?
李宿原本以為姚珍珠要問她為何不喜歡宮中,結果她想的竟是回去該怎麼辦?
李宿臉上的笑意更濃:「回去便回去,該如何便如何,沒什麼好糾結的。」
倒是難得豁達。
姚珍珠似懂非懂點頭:「殿下所言甚是。」
如此深奧的問題,有時尚未交心,談起來便也不能掏心挖肺,只能深入淺出,寥寥幾語。
李宿不覺得姚珍珠不值得交心,也並非藏著掖著,他是怕自己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會嚇壞小姑娘。
他回過頭來,看著咕嘟嘟冒著熱氣的陶鍋,道:「魚好了。」
魚確實熟了。
沁人心脾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姚珍珠的心神一下子便被吸引過去,頓時忘了回不回宮的事。
她道:「殿下,可以熄火了。」
這幾日他們都在山洞燒火做飯,又已經做好了門帘籬笆,晚上山洞應當很是溫暖,不用再燒火堆。
草墊沒有拎手,李宿把火堆填滅,然後便用竹筷取下充當鍋蓋的草墊。
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
蒸騰的熱氣里,姚珍珠深深一嗅,聞到了魚肉特有的鮮香。
全熟之後的鰣魚沒有任何腥味,只有讓人瘋狂流口水的香。
那種香,是春日百花盛開的芬芳,是夏日瓜果成熟的甜美,是秋日稻穀金黃的感動,是冬日寒梅傲雪的凜然。
姚珍珠深深吸了口氣,湊上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