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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艱難地動了動手肘,把衣袖塞進自己嘴裡。
哪怕疼死,他也不想在這些人面前露怯。
但是實在太疼了。
李宴少時在宮中艱難掙扎,卻從未挨過打,這是第一次。
「唔。」李宴狠狠咬著衣袖,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血腥味在他唇齒間蔓延開來,兩股之下逐漸痛得麻木,他總覺得身上的血幾乎都要流干。
流幹了也好。
還給他吧,他不想要了。
就在這時,勤政齋的門又開。
一個墨色的身影緩步而出,一步一步進入雨中。
李宴已經分不清自己挨了幾下打,他只知道兄長來了。
雨越下越大,如銀河泄洪,頃刻席捲天地。
李宿強忍著不去看在雨中被杖刑的弟弟,他只是轉身面對李錦昶,隔著雨幕看著他。
他緩緩彎下膝蓋,撲通跪倒在雨中。
到了此時,李宿的聲音依舊平靜得讓人不寒而慄。
「父王。」他開口呼喚。
「父王,宴弟再如何過錯,也終究是父王的兒子,是皇祖父的孫子,是李氏宗族血脈,」李宿一字一頓道,聲音不高,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能聽清,「您對宴弟恨鐵不成鋼,兒子能理解,卻不認同。」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是人,是大褚的儲君殿下。兒子知道,父王是為宴弟好,也是為我好。」
李宿的話穿透雨幕,向四面八方散去。
李錦昶臉上愜意的笑漸漸消散,臉色一點點沉了下來。
「李宿,你敢對孤不敬?」
李宿看著他,目光若是帶刀,此刻怕是已經把李錦昶殺了千百遍。
「父王言重,兒子只是想懇請父王饒恕宴弟,此番若是傳將出去,對父王名聲有礙。」
李錦昶冷笑出聲:「孤責罰自己的兒子,誰敢說三道四?誰又能說三道四。」
就在父子兩人說話之時,杖刑的中監又落了三杖下去,濃重的血腥味被雨水沖開,淅淅瀝瀝流淌在乾淨整潔的青石板路上。
李宿終於忍不住,也或許因兄長就擋在身前,他終於忍不住,意識模糊地痛呼出聲。
「皇兄。」
那聲音比雨水和鮮血沖得支離破碎。
他不是哀求,不是委屈,亦然不是痛呼。
他只是看到了皇兄,平平淡淡同他打了一個招呼。
李宿的心跳都要停了。
他突然想起當年獨自一人守在靈堂的時候,萬籟俱寂,孤夜苦寒,天地間萬物皆失去顏色。
當時也是有個小孩子,出現在他面前,叫了他一聲「皇兄」。
這一聲皇兄,把他從絕望的深海里叫了回來。
兩聲皇兄重疊在一起,李宿已經分不清是非對錯,也無法再維持端肅與理智。
他不用李錦昶宣召,便自行起身,轉身往杖刑處走去。
李錦昶面容鐵青,道:「李宿,你要忤逆孤不成?」
李宿不理他,堅定地一步步往前走。
「來人,給我攔住他。」李錦昶也沒了往日的冷靜。
御林軍仿佛雨中的幽靈,突然出現在李宿身邊,他們一個個身著鎧甲,伸手就要碰觸到李宿單薄的身體。
李宿突然一個閃身,高高抬起腳,一腳把御林軍踢飛出去。
「停手。」李宿目光緊盯著慎刑司的中監看。
慎刑司宮人不敢停,但那再度被鮮血染紅的刑板卻遲疑了。
可再遲疑,也畢竟隔了十數步的距離,那刑板在雨水裡滑過一道弧度,依舊落在了李宴的身上。
大抵因為愣神,又或許是恐懼,板子不小心往後錯了半寸,直擊在李宴小腿上。
只聽一聲沉悶的重擊響起,李宴的脖頸高高揚起,嘴裡終於發出一道慘烈的痛呼聲。
「啊。」
那聲音里的痛,任誰聽了都肝腸寸斷。
他的纖細的脖頸高高揚起,隨即便如同風中的落葉,緩緩垂落下來。
再無動靜。
李宿的眼睛一瞬漲得赤紅,他右手一轉,左手一番,身側兩名御林軍便被他擊飛出去。
「我說,停手。」
場面在一瞬間失去控制。
李錦昶便如同被人卡住喉嚨的母雞,那一瞬間眼睛也赤紅得如同滴血。
他怒吼著:「給我拿下!」
隨著太子殿下一聲令下,一隊御林軍沖入前庭,直奔已經瘋魔的太孫殿下而去。
李宿的長劍在乾元宮外就被收走,此刻手裡沒有武器,直接赤手空拳。
他在御林軍的隊伍里掙扎,以毫不要命的姿態同人拼搏,不過是想要去看一眼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弟弟。
暴雨傾瀉,也不知是春雨洗禮還是蒼天有淚。
李宿出手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傷。
他在抵抗刺客時已受傷,此刻傷上加傷,瘡上加瘡,不多時便傷口崩裂,鮮血氤氳。
然而他再如何拼命,依舊無法從御林軍重重包圍突破。
他就如同困在囚籠里的野獸,最後發出一聲悲鳴。
「啊!」
緊接著而來的是,隨著雨幕而來的滾滾驚雷。
天地間的混沌顏色仿佛一瞬被點亮,在那片刻的工夫,廊下的眾人看清了李宿眼中的血紅和臉上的血污。
他那雙眼,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沉穩,癲狂而又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