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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沉默,他眼睛裡的動搖,給了壽寧公主最後的一絲安慰。
她低下頭,輕輕擦乾眼角的淚,再抬頭時,又是那個飛揚跋扈的壽寧公主。
她不再去看李錦昶,反而把目光放到太子妃陳輕稚身上。
「嫂嫂,對不起,皇妹曾瞞了你一件事。」
此話一落,李錦昶臉上端著悲傷面容,卻猛地攥緊手心,緊張得幾乎都要背過氣去。
他緊張,卻最終選擇相信她,這一次沒有多加阻攔,反而放任她繼續訴說。
李長生好似明白了他的想法,瞥了他一眼,淡淡收回目光:「皇兄,長生從小沒了娘,是你一直悉心照料,長生才有今日榮華。」
「此番言說,也是不想看皇兄骨肉離散,不想讓皇兄被外人非議,才出此下策,倒是讓嫂嫂心中不愉,長生先行同嫂嫂告罪。」
壽寧公主一來就胡言亂語,然後又看著太子悲傷哭泣,末了擦乾眼淚,又對著太子妃言辭懇切。
整個百禧樓的人都不知道她要唱哪出,卻一個比一個看得認真,一個比一個聽得仔細。
普天之下,數萬之民,都亂不過一個帝王家。
壽寧公主說的是近來盛京甚囂塵上的流言蜚語,不知有什麼人背後挑撥,竟說李錦昶不讓章宜郡主嫁與太孫為妃,是因為自己看上了花容月貌的外甥女。
端看那日宮宴時李錦昶的表現,仔細深究,如此揣測倒也在情理之中。
章宜郡主姓鄭,不姓李,已不屬同宗。
雖暗地裡會被人詬病,被人議論有不倫之嫌疑,但他若真破釜沉舟,納外甥女為妃,倒於禮法無礙。
只是實在不好聽罷了。
這些原本李錦昶都沒太在意,時間久了,流言自會不攻自破,但他沒想到李長生竟是在意的。
李錦昶心中再度泛起漣漪。
是了,長生怎麼可能不在意他?
即便長生成婚之後對那姓鄭的小子也是情根深種,但他們的兄妹血緣,卻比任何人都親,比任何人都近。
鄭承嘉永遠取代不了他在李長生心中的位置。
如此一想,李錦昶心中稍安,不再如剛才那般緊繃。
李長生卻好似不知他在緊張,那雙漂亮的鳳目緊緊看著太子妃,好似一定要看到她驚慌失措的反應。
陳輕稚卻並未如她想像的那般驚詫。
太子妃娘娘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在悠然的茶香里,她緩緩看向站在那銳利看著她的李長生。
四目相對,一瞬電閃雷鳴,刀光劍影。
太子妃柔聲道:「公主站的時候有些長了,還不快伺候公主落座?」
楊連派去的幾個小黃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就要上前扶壽寧公主坐下。
但康嬤嬤卻狠狠瞥了他們一眼,不讓他們往前多走一步。
壽寧公主依舊站在桌案前。
她立於主位之下,卻居高臨下般地凝視著坐於主位的陳輕稚。
「嫂子,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太子妃淡笑道:「本宮自然是聽見了的,本宮看著嫣兒長大,在本宮心裡,嫣兒也自然是本宮的女兒,公主若是當真捨得吧嫣兒送於本宮來養,本宮自然求之不得。」
這一句話,說得太漂亮了。
在場眾人,有那愛看熱鬧的,幾乎都要給太子妃鼓掌。
但壽寧公主卻不吃太子妃這一套。
她冷笑出聲,道:「太子妃娘娘真是慈母心腸,你喜歡嫣兒自然是最好的,因為……」
她眼波流轉,目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李錦昶。
「因為嫣兒確實是太子哥哥的親生女兒。」
「什麼?」
不知哪位宮妃聽到這一句,驚呼出聲。
姚珍珠也瞪大眼睛,努力豎起耳朵,不肯錯過任何細枝末節。
百禧樓剛安靜沒有片刻,瞬間便又熱鬧起來。
議論聲此起彼伏,如同蜜蜂一般嗡嗡作響。
姚珍珠突然想起之前李宿對她的剖白。
當時李宿對她說,自己並非冷酷之人,他當時猶豫不決,沒有立即去救章宜郡主,全因他絕對不可娶她。
他若是娶了她,才是害了她。
時間交錯,言猶在耳,姚珍珠這一刻福至心靈,所有事情全都想明。
因有李宿言語在前,姚珍珠幾乎沒有任何糾結,立即就信了壽寧公主的話。
章宜郡主的父親肯定便是太子李錦昶。
但母親呢?
姚珍珠頓時心驚肉跳。
她下意識看向李宿高大的背影,他就如同一座山,穩穩噹噹坐在她身前,好似可以給她擋住狂風暴雨。
曾經的李宿暴戾、殘忍、冷酷無情。
他厭惡宮裡的一切,厭惡任何人的碰觸,也厭惡本應是至親的這些人。
姚珍珠一直以為,他是厭倦紛爭,厭倦爭執,也厭倦在這宮闈里沉浮。
卻未曾想到,他渾身是刺,卻是為了包裹自己最柔軟的心。
所有兇惡的背後,都掩蓋著血淋淋的真相。
就在姚珍珠百轉千回,思緒萬千時,壽寧公主再度開口。
「本宮的話還未說完。」
李錦昶面容淡然,在眾人的打量和議論聲里一直巋然不動,好似壽寧公主並未說什麼大不了的事。
在他身邊,是淡定自若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