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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身很是畏懼鍾大人的這般模樣。
而鍾念月只覺得還有幾分親近。
鍾念月走到了桌案前,嗓音清脆道:「我給爹爹送一份禮。」
鍾大人眼皮抽動了一下,連扣著桌案的手都緊了緊。
「什麼禮?」他問。
鍾念月從香桃手中接過一個大盒子,往鍾大人跟前一放:「就是此物。」
香桃還在一旁埋著頭不敢抬呢。
其實何止姑娘怕老爺,她也怕。連公子都怕的。
鍾大人頓了片刻,才抬手打開那匣子。
只見裡頭放的卻是一方硯台。
「澄泥硯?」鍾大人出聲。
「是。」
「上面的刻紋乃是田求先生的手筆?」
「是呀。」鍾念月笑得兩眼微微眯起,「爹爹眼力真好,一眼就瞧出來了。」
鍾大人何曾被女兒這樣一番又甜又嬌的話捧著過?
他垂下眼,面上瞧著有些僵硬,只是手卻伸出手,將那方硯台取了出來,似是不確定地道:「給我的?」
鍾念月點頭。
鍾大人手微微一垂,袖口往下滑了滑,一下便將那硯台攏住了,像是藏了起來。
他低低應了聲:「嗯。」
多的話,卻也說不出來,也不知該如何說似的。
鍾念月仿佛沒發覺他的不自在一般,又開口道:「我有一事要求爹爹。」
鍾大人一顆剛叫爐火炙烤過的心,噗通又落水裡了。
他板著臉問:「何事?」
只應這一回……就一回……
「我想要去國子監讀書。」鍾念月趴在桌案前,抬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正盯住了鍾大人,「是不是晚了些?我聽聞高家姑娘,早幾年前就去讀書了。」
「讀書豈有早晚之分?」鍾大人飛快地出聲。
他心中揣滿了驚喜,看外頭的月亮都覺得圓了許多。
像是生怕鍾念月反悔一般,鍾大人再度飛快出聲:「你何時去國子監?我明日向陳司業說上一聲便是。」
鍾念月點頭:「那就後日去好了。」
鍾大人:「好。」
他不由將袖中的硯台抓得更緊了些。
是他愚笨了。
夫人說得不錯,女兒嬌養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這不是自己就曉得讀書了麼?
鍾大人回憶起了萬氏昔日說的話。
鍾念月卻沒有立即離開。
鍾念月又問他:「爹爹,我沒讀過幾本書,若是去了遭人嘲笑,如何是好?」
按鍾大人一貫的性子,此時就該要說,讀書習文,心無外物,何懼旁人非議?
我自君子心性,巍然不動便是。
但這會兒看著女兒那張嬌軟的面容,正眼巴巴的,似是撒嬌一般。
這倒是頭一回。
鍾大人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鍾大人難得結巴了一下:「便、便回家來告訴我,又不然,去告訴你兄長。」
晉朝設國子監,國子監下分設國子學、太學、四學等。
等鍾念月去讀書,鍾隨安離她也不會太遠,求助方便得很。
鍾念月點點頭,又問:「然後爹爹和哥哥便為我出氣麼?」
孩子間的事,怎麼能由大人來出氣?
失了分寸。
但這話在鍾大人嘴裡晃上一圈兒,最後又變成了乾巴巴的:「啊。」
鍾念月笑盈盈地起身:「那我就不怕了,多謝爹爹。」
鍾大人覺得一顆心又架在了爐子上。
寒冬臘月的,卻烘得暖得很。
上一回嘗到這樣的滋味兒,還是兩個孩子尚小時,他初為人父,雖然滿腔笨拙,但依舊覺得高興得很。
鍾念月又叫小廝搬了個凳子來給自己坐,還要上頭墊了綿軟的墊子,然後才坐下來。
嬌氣十足。
可鍾大人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鍾念月還叫人倒了熱茶給自己,然後接著說:「我不曾去過這樣的地方,是不是還要另備紙筆呀?書呢?書箱也要是不是?爹爹,我會有書童麼?」
鍾大人聽得好一陣恍惚,但心又不知不覺地軟了下去。
他的兒子,便如同他當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凡事也不叫父母操心,自己一力安置妥帖了,年紀輕輕便已極是沉穩。
似這樣瑣碎又溫情的對話,無論是鍾大人和兒子也好,還是他年少時同自己的父親也好,都未曾有過。
等回過神來時,鍾大人已經滿口答應了鍾念月不少東西。
這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了,鍾念月站起來,從鍾大人案頭取了塊點心,一邊吃著一邊走了。
外頭守著的下人們人都快木了。
他們從來沒見姑娘和老爺有這樣多的話可說……
而且連一聲訓斥聲都沒聽見。
只聽得「吱呀」一聲門開了,鍾念月慢吞吞地向外行去,面上不見一絲的委屈難過。
真叫是……真叫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鍾念月一走,鍾大人才叫了人進去伺候。
「研墨。」鍾大人道。
小廝點點頭,挽起袖子就研墨。
另一個還上前給鍾大人鋪紙。
「熱一壺酒。」鍾大人又道。
小廝一愣。
這……這和往常的順序不大一樣啊。
外頭的長隨一溜煙兒跑去取酒了,回來時還拎了個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