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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朔帝暫且按住了浮動的思緒,轉而一手按在鍾念月的肩上,目光從她的頭頂越過去,望向那朱府。
他想要同她說,火滅下來一些,也未必見得裡頭的人能活下來。
他素來不喜歡那些盲目樂觀之人,因而如祁瑾、祁瀚等人在他跟前,他都是毫不留情戳破的。
但到了此時,他反倒有些張不開嘴了。
晉朔帝忍不住撫了撫鍾念月的後腦,手指都不自覺地插入了她柔軟的髮絲間,他低聲道:「你且睡一會兒,有朕盯著。」
不等她說話,晉朔帝便強勢地掩住了她的雙眼,將她往下按了按。
她力氣自然不敵他,一歪倒下去便靠住了他的膝頭。
等到火徹底滅下來,天光都隱隱亮了。
鍾念月困極,勉力撐了撐眼皮,腦子裡也混作了一團漿糊。
只聽得一陣腳步聲近了,馬車外的人恭恭敬敬地稟報導:「陛下,……朱府上只跑出來幾個下人。觀院子裡的情狀,和下人的供述,似是……那朱家姑娘不知什麼緣故,竟然膽大到一刀殺了她的二嬸,也就是二房夫人。實在忤逆犯上。隨後還放了一把火,她與她母親當時仍在院中,想必是屍骨無存了。」
鍾念月一下驚得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撐著坐起身,卻是一手按在了晉朔帝的大腿上。晉朔帝的肌肉緊繃了下,口中輕「嘶」了一聲。
「陛下?」外頭的聲音一頓。
馬車內一時無聲。
晉朔帝伸手將鍾念月扶住了,讓她好好地坐穩了。
鍾念月方才收回了手。
她低聲道:「怎麼可能?」
馬車外的人一愣,這才想起來昨夜……昨夜對,是有個鐘家姑娘來了,然後,然後陛下也來了,再然後……好像是陛下親自將那鍾家姑娘帶上馬車,不,抱上馬車的。
當時他們救火救得腦子昏昏,還以為是看錯了呢!
這時候鍾念月伸手將帘子掀起來,皺眉又說了一遍:「怎麼可能?朱夫人吊住了命,正是要悉心照料的時候。該是何等的衝突,才會令她出手殺人?何況你見過那朱家姑娘麼?她年紀也不大,如何能殺死一個成年人?更不提自從大夫人病重後,朱府上下多聽從二夫人的話。怎麼,那麼多的僕婦小廝,便眼睜睜瞧著她殺人麼?」
那人叫她說愣了,心下不屑,認定她小姑娘不懂什麼事,只是而上不敢顯露。
馬車裡,晉朔帝的聲音再度響起:「姑娘問你,為何不答?」
那人驚愕片刻,連看晉朔帝一眼也不敢,忙將頭低得更下去,答道:「不、不敢。回姑娘的話,朱府的下人說是半夜突然起的事,誰也沒想到,等見著時,府里都走水了,二夫人也倒在地上了,……那大夫人身邊也沒個活著的,便容我斗膽推斷,恐怕是那大夫人突然半夜又起了急症,朱姑娘這才發了瘋了……」
「無故妄斷。」晉朔帝打斷了他。
那人一聽這話,當時嚇得跪在了地上,連聲道:「是,是,陛下,是小人班門弄斧了。小人的話都做不得准。」
「可從中搜出朱家姑娘了?」晉朔帝問。
「都辨不清而貌了……」那人訥訥道。
鍾念月腦中「嗡」了一聲,她驟然間卸了力,倚住了後頭的晉朔帝,一時不說話了。
「此事移交刑部罷。」晉朔帝道。
「是、是。」
帘子已經放了下來,那人直起腰卻也瞧不見裡頭的情景了,更不知曉這鐘家姑娘與陛下為何交情甚篤。
馬車緩緩朝外駛去。
晉朔帝低聲道:「念念方才那番話極是聰穎,不愧是鍾大人的女兒。」
若是三個皇子聽見晉朔帝這般誇讚,自然要受寵若驚,誇張些的還要涕泗橫流了。
但鍾念月聽了搭也不搭理他。
晉朔帝便知曉她是當真難過了。
若早知今日……便不該尋那麼多玩伴來給她。
隨著日漸長大,總有人會偏離原本的軌跡。這個會死,那個會病。
一個個的都要叫她傷心一遍嗎?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飛快地從晉朔帝腦中過了一遍。
「此事交到刑部,你還不相信你父親的本事嗎?此事定然會有個交代。」晉朔帝低聲道。
馬車繼續向前行去,也不知行出了多遠。
鍾念月才突然間出聲道:「什麼時辰了?今日陛下不上朝麼?」
她抬起臉來,神色懨懨,眼圈兒也有些紅,眸子浸得水汪汪的。晉朔帝心念一動,萬萬沒想到她第一句卻是問他。
晉朔帝只覺得她的模樣瞧上去可愛又可憐。
正是因著往日裡性情驕縱飛揚,此時才愈加叫人心疼。
晉朔帝道:「今日小朝。」
「那陛下去罷,我先回府去。」
晉朔帝並非是為著誰,便不管不顧朝政的人。
只是人便是如此。
若是有人求著他不要走,他只會用平靜的目光打量對方。
而若是如鍾念月這般,讓他先去罷,他心下便難得生出一絲溫柔來。
晉朔帝腦中都禁不住又冒出一個念頭來。
這世上興許是特地生了獨一個鍾念月來克他的。
「念念,先隨朕……」回皇宮。
晉朔帝話沒說完。
一陣車馬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