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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印刷廠也只能歇業,重新蓋房子買設備定鉛字。這一番折騰下來,足有三四個月沒開工。
吸菸的工人也被押走,說起來也是樂建山倒霉,那天他在車間二樓撿字睡著了。別人都跑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在,等發現的時候二樓車間已經煙霧滾滾,好容易把人救出來,送到醫院醫生救了兩天就說不行了。一氧化碳中毒,再加上天氣冷,一路送去並發了肺炎,人就這麼沒了。
說起來樂建山,方工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看了看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長的好看又白淨,整個廠區都找不出來這麼拔尖的長相。也就是擱印刷廠還好,要是到別的廠子裡,碰上那些油嘴滑舌的青年,說不準就要被占便宜。梧市印刷廠這幾年效益差,工作又辛苦,沒什麼油水。在這兒工作的都是老人,撿字這種要技術的更是歲數都大。一個個脾氣都又犟又壞,那是跟廠長都能拍桌子的。
他介紹完就讓樂宛先去干跑腿的活,交代她機靈點,多往撿字車間跑跑。本身樂建山的崗位是撿字工,他腦子靈光撿的快,一個月能拿40塊的中級工工資。現在換了樂宛肯定是不行,撿字是門技術活,再靈光的撿字學徒都得磨上一兩年,好的撿字師傅甚至都是幹了十年往上,閉著眼都能摸到字架上哪個地方是哪個字。
這時候還用的是鉛印,造成印刷業全面改革的雷射照排技術還沒有開始研發,距離全國大範圍革新設備擺脫鉛印還得過上十幾二十年。
樂宛順勢到幾個車間都看了看,印刷廠的廠房車間就是三個,撿字、印刷、裝訂,撿字在二樓,旁邊就是放鉛字銅模的房間,撿字工大部分都在那裡頭。一樓是印刷車間和裝訂車間。這兩個車間都是細活,不可能讓她一個新人上手。
這年頭的印刷工作也很麻煩,把需要印的稿件交到印刷廠之後,需要先排期讓撿字工一個字一個字的撿字排版,有些沒有的字還得現定,梧市的印刷廠不做鑄字的活,得跟外地的大印刷廠定。等到撿字工撿完字排好版,得先印出來一個樣張。
樣張印出來之後還得讓人家審核校對,校對完沒有錯誤還好,有錯誤就麻煩,撿字工得把錯的樣版改掉,動一個字就得全部的鉛字跟著動。這樣審核完才能讓印刷車間開印,最後再裝訂。
樂宛聽出來方工的意思是讓她學學撿字,比起印刷車間和裝訂車間,撿字的活只要熟練了可是個香餑餑,那都不叫鐵飯碗,得叫銀飯碗!最好的撿字工人拿的工資也多,也受廠里看重。梧市的印刷廠不大,不比省城那種大印刷廠,但當個撿字工人,又體面又保險,還能有比這更好的事兒?
樂宛暗嘆,現在這些人還不知道,再過個十幾年,一場技術帶來的產業革新將席捲整個華國。鉛字印刷將在短短几年時間裡就徹底成為歷史,新的技術不需要鉛字製版,不需要撿字,它更方便更快捷,撿字工也將全部失業。某種意義上來說,印刷業的革新是出版行業的一大進步。正是因為印刷不再繁瑣,所以更多的作品得以付印,印刷成本的下降,也讓書本變得更低廉。
頭一天的工作平平無奇,印刷廠重建之後剛開張,還有幾個工人沒返崗,也沒什麼工作要做。梧市印刷廠的主要業務是對接工廠,教科書他們沾不上,糧票什麼的也別想,都是省城的大印刷廠印的。他們就是印些學校要的通知和標語,工廠裡面的種類就多,什麼通知來往的單據,還有出貨單之類的。
另外還有一個出版社的業務,說起這個出版社,早些年也算有點名氣,出過幾版名家譯本。等到六幾年時候鬧的厲害,出版社裡人少了一半,但是又是公家的,不能不辦。這幾年也會偶爾來出些什麼連環畫本子,大部分都是些歌頌英雄人物和打地主的。其他就是些零碎東西,信封啦,掛曆啦,印的也不多。
哦對,還有一個報紙,叫《梧市早報》。這個報紙創刊就早,建國前就有了,三年前因為報社社長下了牛棚,剩下的人就瞎胡搞,報紙上登的東西梧市人不愛看,慢慢的就從一天出一次變成了一個星期出一次。
樂宛整理了下這座廠子的現狀,覺得很不樂觀,業務來源不穩定,周邊廠子倒是訂單多,但大多都很零碎。自己不能做銅模,導致業務擴展受限。廠裡面出東西也慢,撿字的都是熟練工,不費什麼時間,但銅模少了幾個字就麻煩,還得現打電話讓省城的印刷廠預留,跟著過來的班車送來才能做完一版。
按理說一個市級的印刷廠不該是這樣,找人問了才清楚,梧市印刷廠是離省城最近的一個城市,到省城只需要兩個小時火車。省城的印刷廠量大,價格也更加低廉。同時,梧市另一邊的縣城也有一個印刷廠,主要接一些小活。
樂宛懂了,也就說省城印刷廠承接了大部分走量的需求,縣城印刷廠承接附近的小廠需求。梧市印刷廠就這樣被夾在中間,大的糧票教材靠不上,小的又沒有競爭力。可替代性高,去年被火燒了之後也沒對周邊廠子造成太大影響,人家直接就轉去省城和縣城的印刷廠了。
她在廠子裡轉悠了一天,心裡已經有數。尋思著從哪裡入手才最快,讓她去做撿字工她肯定是不去的,她優勢也不在重複性勞動上。但這幾年想要放開手搞出版更是別想,說不好就得被革委會抓住小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