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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子?」梨休春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是因為二人之間如此近的距離,還是為了那依然沒有消失的不詳直覺,或是公子那極冷淡的神情。
「休春。」這一回晏長初開口了。
他抓著男人的手,將對方的指腹貼上自己手腕,那裡是脈搏的位置,溫熱皮膚下連接著心臟的跳動平緩而穩定。
在這片本該幾不可聞卻能感受分明的脈搏聲中,他說道:「你是覺得我很怕死嗎?」
梨休春仍然能診斷得出來公子的身體沒有絲毫好轉,正在以極緩慢的速度步向死亡,然而對方似乎從沒將這放在心上。
又或者正是因為放在心上了,才想要肆意過完最後的時間,不怕疾病突發也不怕得罪任何世閥權貴或是九五之尊,全憑心意過活。
所以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不……」
是他怕公子死。
是他在多事,在為自己畫了一個圈,處處受限,他還是不想公子死,但……他好像真的做錯了事。
不僅是因為從此刻公子的問題中意識到的,還有……
「你蹲到我腳下的那一天,我還當你是很有膽量的。」晏長初這樣說,從那不知能不能稱之為懷抱的男人身上起來。
他們又拉開距離了。
雖然兩人都站在月光下,也沒有離得多遠,可青年的語調卻好像他們已經離得很遠了,「但是現在我不這樣想了。」
公子生氣了。梨休春想。
被判定是生氣了的晏長初臉上沒有一點怒色,明月在那雙眼裡倒映出點點螢光,月色淒冷,螢光倒影也有些冷。
他們在這裡待到現在,夜間的風已經將青年臉上的血色吹走了不少,顯出幾分蒼白色調來,但唇瓣開合間,仍帶著姝艷的厲色。
「膽子這么小,也敢說是我的人?」
公子確實是生氣了。梨休春做下判斷。
所以他真的做錯事了。
他應該說些什麼,或是做些什麼,但是公子比他更快做下了結尾。
「就在這裡讓風把你的腦子好好吹一吹吧,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說完這句話,晏長初就離開了,徒留男人留在原地。
公子走了,除了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這裡就變得安靜得不得了,梨休春站在月光下,卻好像他還立在陰影里。
這樣安靜,他也本該全心全意地反省起自己,但敏銳的五感告訴他,這裡並不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眼熟的袍角出現的視野里,梨休春很快跪了下來,「陛下。」
君王的腳步停留在他面前,顯然不是純粹路過,更可能已經在一旁看了聽了一段時間了。
梨休春不確定對方究竟看了多久,按理來說他應該早在小皇帝靠近的時候就發現的,但因為想著公子的事,對周圍環境的注意便分散了不少。
以這位陛下從前的舉動來說,必然是很不喜其他人與公子多麼靠近的,如果見到了公子讓他摸向脈搏時兩人的姿勢,說不定現在就是來發落他的。
尹卻明沒沉默多久,語氣不明的聲音就從男人的頭頂響起,「長初說你膽子小,可朕覺得,你膽子其實大得很。」
梨休春沒說話。
這樣的開頭好像真的是來發落人的,但小皇帝卻並沒有叫人把他拉出去砍頭,或者做出一些別的懲罰,相反,他像是來論功行賞的。
「梨家遺孤?」小皇帝一開口就戳破了男人的身份,梨休春瞬間僵直了背。
確實,或許這位陛下在遇見公子後的言行是有些荒唐不羈,他也是在這樣的時間段進到宮裡來的,以致於讓人對當今天子的賢明程度很是懷疑,但也的確不能小看了對方。
在公子出現前,尹卻明確實將國家治理得還不錯,若非一進宮就發生那些事,原本他還認為小皇帝或許是平反希望里的途徑之一。
不過,對象是公子那樣的人物,因為就連他自己都會生出嫉妒不甘、頻頻燃起殺心,所以反倒還能夠理解那些舉動了,畢竟要是讓他來的話,或許會更誇張。
因而尹卻明的確是很有能力的,至少肯定不傻,而對方那麼喜歡公子,會注意到公子身邊的人也順理成章,他今天做的事是有些引人注目,也無怪小皇帝會查出他的身份了。
只是不知道對方究竟查到哪種地步。
很快他就得到答案了。
「難為你忍辱負重,百般收集翻案線索。」年輕的君王說,看起來是知道梨家那一案是冤枉的,也知道他進宮的目的,但並沒調查他是怎麼進宮的。
梨休春鬆了一口氣,確定不會被當作在逃犯人拉去處斬。
而尹卻明則繼續道:「恰巧新建的西廠那邊還缺人,你就到那裡任職吧。」
「光在宮裡能收集到的證據有限,去西廠總方便些,也順便證明一下你的能力,看看究竟有沒有徹底翻案的本事。」
聽起來是一個賢明大度、為冤罪遺孤提供平反機會的好皇帝,可語氣並不見半點親和。
「既然愛妃對你寄予厚望,那朕便不來掃興,你也別白白占了愛妃的寵信,最後讓他失望。」
尹卻明一開始是很想直接解決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太監的,但他卻不能這麼做。
梨休春的身份確實是原因之一。
以前沒注意,對方也總低著頭,但今天注意起這麼一個人以後,便發現容貌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