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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鯤這番話極為誠懇,而且是循序漸進,讓朱猷棟頗為動容。
要是顧鯤一上來就說「君主制是一種有利於商業環境的體制」,那朱猷棟是絕對不會信的,還會覺得顧鯤虛偽,拍馬屁。
但顧鯤先顯示了強硬、原則的一面,然後循序漸進講道理,每一步也看起來都很對,最後才說「君主制也可以對商業環境加分」,那就讓人很願意耐心聽完了。
「這怎麼可能?自古以來,君主和貴族都被說成是褫奪商人的財富、養肥再殺的惡棍,你剛才這番話,不會太想當然了麼?」朱猷棟貌似威嚴地問,但內心其實更期望顧鯤給他一個答案,好讓他對自己的信仰自圓其說。
然而,顧鯤聽了這個問題,卻智珠在握地笑了:
「此一時,彼一時也,古代的君主制,主要是家天下,是沒有國際競爭的。所以吃相難看的君主很多,那時候的技術條件、硬體基礎設施,也不支持有錢人把自己的財富低成本遷移潛逃到外國去,這就加劇了貴族對資本的宰割。
但是,現代是什麼環境?我就不說君主立憲和傳統君主了,哪怕是傳統君主,只要這個國家不是靠土地財富為主來吸引投資者,那君主就不能胡來。否則熱錢可以分分鐘逃走,這是一個有充分國際競爭的環境,君主是要和外國管理者競爭上崗爭奪國際遊資的。
其實遠的不說,就看隔壁的李家坡,那其實就是一個類似於世襲君主制的強權國家,把國家資本注意建設起來的例子。李家坡要是民豬的話,早就完蛋了,他們能贏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靠有能力的鐵腕家族搞毒菜。」
很多小白會以為李家坡是個民豬國家,其實完全扯淡。
東南亞哪有比李家坡毒菜的了?那兒的法律也不講究法治精神,只講究治理成本、重刑主義。只要能低成本把國家秩序維持住了,李家坡壓根兒不在乎所謂的各項權益。
偏偏只要它肯給大洋國當狗,大洋國這些年來也從不對李家坡的人權問題指手畫腳。
就跟大洋國從來不對那些低眉順目的中東君主制盟國談民豬一個道理。
朱猷棟當然知道李家坡的底子,知道顧鯤的事實判斷部分並沒有出入。
「是啊……李家坡其實就是一個暗搓搓的君主國罷了,但為什麼這樣的國家,投資環境會好呢?」朱猷棟陷入了想不通之中。
「很簡單,殿下,您覺得大洋國的投資環境好不好?」顧鯤循循善誘地提問。
朱猷棟想都沒想:「大洋國的投資環境當然是最好的了,這是地球上最民豬的國家了啊。或許,只能說君主制也不會拉後腿,但民豬制更優越吧。」
顧鯤搖搖頭:「不不不,大洋國的投資環境其實遠不如那些有精明領導人的專制國家。之所以大洋國還有那麼多高科技公司、那麼多國際巨頭,只是因為大洋國其他方面的硬性素質太強了。而政治方面,其實是給大洋國拖了後腿的。」
朱猷棟不由自主地追問:「何以見得?」
顧鯤:「很簡單,為什麼這些年搞實業開廠的紛紛逃離大洋國?工會強大只是一方面,我們更要看到問題的本質,那就是工會其實也只是檔派正治的棋子、白手套罷了。
大洋國的產業政策,乃至其各州的產業政策,是隨著上台派系的變化而變化的。今天部分州之所以看上去產業政策還比較穩,只是因為它們一貫是『深南州』或者一貫是『民豬檔鐵票倉』罷了,所以地方上執正的派系一直沒怎麼變,給哪些產業優惠的套路也就比較穩定。
可是,我們也要看到,這些年搖擺州和由鐵票倉變得搖擺、倒戈的州越來越多了,所以大洋國的實業投資者陷入了極大的不確定性當中。他們完全不知道今天投錢來這兒開廠、州長市長承諾給他的優惠,明天州長市長下台了、換個政敵上來還會不會給他。
所以,大洋國只能越來越虛擬經濟化,不只是因為工會在逼他們走,更是因為他們要讓自己的肉身變得輕量化,變得不依賴任何一個州作為他們的根據地,變得一旦支持他們的州長乃至總統滾蛋了,他們可以立刻去別的州或者別的國家。
至於公會,呵呵,說到底他們所謂的強大,只是因為政客需要這個白手套,去把那些『給我的政敵籌錢拉票』的傢伙幹掉罷了。
這麼一比,『開明、懂行的人當君主的君主制』,投資環境就太優越了,因為只要君主不被趕下去,他承諾的優惠條件就可以一直持續下去。搞實業、搞其他要落地、跟地方緊密結合產業的資本,就可以放心做長線考慮,不用為隨時準備跑而留幾分後手、不敢出全力。
我今天跟你說這些,無非是告訴你,蘭方的環境其實很好,我只是希望蘭方能給世人繼續留下這樣的好印象,讓信心增值。至於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也看不上——蘭方別的都不值錢,只有一個『對未來長期、穩定的政策預期』,最值錢。」
蘭方任何有形的東西,其實都不算太值錢。
只有信心最值錢。
而信心是需要靠穩定,各方面的穩定,也包括統治者能長期統治帶來的穩定,來構築的。任何人如果動手,這個脆弱、無形的信心就打碎了,誰也得不到,雙輸。
信心,是不可能通過搶奪的方式,從一個人手中轉到另一個人手中的,它只會一碰就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