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他有一種立刻就拿出相機來拍照的衝動,考慮到人多不雅,只能忍忍。等一會兒大家都散了,再一個人偷偷來拍吧。
烏經緯是東海省船山市、東海造船廠的廠長。今年是他第一次來參加廣交會,也是第一次來粵州長住,之前最多只是公差路過。
而團里其他大多數人,都是來了好幾次了,當然不會像他那麼少見多怪。
為了不露怯,烏經緯決定一會兒拉幾個跟他一樣第一次來的團員,晚上出去喝個酒,踩個點什麼的,見見世面。
回到房間放下行李收拾一番,烏經緯心裡已經有了目標,他根據剛才帶隊官員分配房號時記住的數字,敲開了同一層樓另一間客房。
出來開門的是一個30歲的骨骼精奇、面貌難以描述的瘦削男人。
他叫馬風,是外貿經部的一名副科級普通工作人員,是去年年底剛從東海省借調到商務部去的,所以如今又被派來協調東海省的一些新增出口意向企業,為他們參展廣交會提供服務。
(註:華夏的對外商務主管部門,82年以前叫「外貿部」和「外資委」,82到93年合併為「外經貿部」,93到03叫「對外貿易經濟合作部」,03年以後才改叫商務部。所以書里的時間點簡稱為「外貿經部」是沒錯的。)
烏經緯之所以第一個想到約馬風出去,當然也是因為考慮到馬風跟他都是第一年來廣交會——這次的團里,外貿經部和省里外貿廳派來的帶團公務人員,加起來有七八個。
但其他人都是老手,來粵州公幹好多趟了。烏經緯請客的力度要是輕了,人家根本不稀罕,你也就請不動。
而馬風不一樣,去年秋交會的時候,他還是一名在東海省城一所名叫「方舟市電子工學院」的高校教書的普通大學老師,在學校里教英語和國際貿易兩門課。是因為教學表現好,才被省里的外貿部門借調到外貿經部歷練的。
換言之,人家是帶團公務人員里資歷最淺的萌新,但英語水平又很好。烏經緯要是帶他去那些涉外招待場所樂呵樂呵,遇到外商還能幫忙聊聊。
大家都是職場混了多年的人精,知道勾結什麼樣的夥伴性價比最高。
烏經緯便直言不諱地出言相邀:「馬科長,你認不認得涉外的酒吧咖啡館什麼的,晚上咱坐坐樂呵樂呵?我請。」
馬風並不是科長,他只是按照副科級的級別待遇,部委裡面一般處以下也不一定再設科。
不過官場上嘛,互相稱呼肯定是儘量往高了喊,才顯得尊敬。
「烏廠長太客氣了,無功不受祿……」馬風很自律地婉拒了一下。
「這算什麼祿,還勞煩你帶我漲漲見識呢。」
在烏經緯一再勸說下,馬風只能順水推舟。
於是兩人就出去找了個外國人多的餐廳,先喝個咖啡吃個西餐。
咖啡桌上,兩人互相聊起自己來廣交會的緣由。
馬風好奇問道:「烏廠長,恕我直言,我這是第一次聽說有造船廠都來參加廣交會的。船這種東西,都是大宗的工程項目,靠這種展銷會怎麼賣得出去呢。」
烏經緯挺不習慣地喝了一口咖啡,忍著苦,訴苦地嘆了口氣:「我們廠是造中型船為主,幾百噸到幾千噸,原先主要面對漁業客戶,只有一個大型船塢能造萬噸的遠洋客/貨輪,不過訂單也經常吃不滿。
你不搞漁業不知道,農業部漁業廳,今年在討論一個文件,雖然還沒正式下發,但圈內人都知道討論稿內容的。說從1995年5月1號開始,以後每年春夏要有兩三個月的禁漁期。還要從明年開始,限制東海沿岸四省一市的機動漁船註冊總功率,防止過度捕撈損害可持續發展。
這個文件的風聲一下來,我們東海省還有多少漁船賣得出去?已經下了的單子,人家寧可毀約損失一部分定金的,都不在少數。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來,廣交會看看。
就算外商不買,如果能跟南海本地的船廠搶搶生意,也是好的——國家文件已經駁回了,南海海域未來三年內不會推出禁漁期和總量控制政策。
另外麼,就算整船賣不出去,能賣點船用裝備的庫存,也是好的,比如各種專業拖網、卷揚機,還有船用冷庫、魚艙增壓換氣設備。這些裝備,廣交會上應該有外商會感興趣的。」
「原來還有這麼多門道,我是新人,聽烏廠長這番話,著實漲了不少見識。」馬風聽完後,恰到好處地表示了一下恭維和同情。
烏經緯嗤了一聲:「馬科長這就客氣了,聽說你可是高材生,大學老師出身。」
馬風:「別介,自家情況自己知道,不瞞你說,要是倒退半年,我就是個混不下去的嘍囉——那時候我在電子工學院教英語,一邊還自己開了個翻譯社,接點私活。也是想看看自己有沒有從商的本事。
結果,好麼,那翻譯社一直賠錢,還要我自己去義烏倒騰尼龍絲襪小商品回方舟市賣,賺點差價補貼翻譯社的虧空。我算是看清楚了,我這輩子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能給你們做生意本事的人提供提供服務,就不錯了。
這次部里找個東海籍的科員,來陪東海參展團服務,也是看我摸爬滾打過,對行情比較熟,給我個機會混混唄。」
兩人各自說著自己的難處,不由長吁短嘆。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吃得差不多了,就去找點外商搭訕吧。」馬風抹抹嘴,決定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