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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旁放著兩份報紙,她無意中瞥見,拿起來看了眼,就再也放不下了。
那上邊是這次白毛風的傷亡數字,比她記憶中少得多,但還是觸目驚心,尤其是報紙上的配圖,一個老人家抱著凍死的羊哭泣,旁邊一個又痩又髒的男孩嘴裡啃著窩頭,眼睛卻盯著老人家懷裡的羊。
報紙上說,老人一家只能吃掉凍死的羊,但因為沒有燃料只能吃生肉,拍照的是困在那裡的下鄉幹部,他說自己也吃了生羊肉,第二天就開始拉肚子,更無法抵禦寒冷,簡直是九死一生。
這位幹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草原的冬天不適宜生存,幾乎每年都有暴風雪,災情或大或小,他提議牧民們在靠近農區的地方建立密集的聚居區,蓋能抵禦風雪的平房跟牲畜圈舍,冬季圈養牲畜,夏秋季再逐水草遊牧。
薩仁如果沒在牧區生活這麼長時間,還真會贊同他這些話。
牧民對草原的感情外人無法理解,在他們看來哪裡適宜生存就去哪裡,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牧民信仰騰格里,草原是騰格里賜予他們的,讓他們養育牲畜,繁衍生息,他們稱呼草原為額吉,怎麼可能放棄母親。
就算有人贊同這提議,到農區居住,等到了夏季還會想著去草原上放牧嗎?牲畜還習慣草原的水草嗎?人都是有惰性的,真讓他們全住進磚瓦房,沒準下一步就是退草還耕了。
到時候草原還是草原嗎?
薩仁嘆口氣,達愣爺爺要看到這種提議恐怕會氣瘋,那位住醫院都覺得屋頂壓得慌的老人更不可能同意。
可她拿起第二份報紙時眼眶突然就紅了,突然就覺得聚居圈養的提議完全可行。
第二份報紙的頭版是凍死在蒙古包外的兩個孩子,那裡沒有聚居,還是像查達以前一樣分散得老遠。
白毛風來前這家的大人出去想把牛羊趕進一個避風的山凹里,結果被困在外邊了,他們跟牛羊在一起取暖倒是沒事。
這兩個孩子大的八歲小的五歲,大人們也是心大,覺得大孩子已經能看小孩子了,也會燒爐子,又叮囑過他們在蒙古包里不許出來,應該不會有事。
可統共就兩筐牛糞,兩個小孩見爸媽一直沒回來,就沒有節制的燒,哪裡抗得了三天。沒了燃料,兩人抱一起取暖裹上所有被子也能躲過去,誰知道小的要找媽媽,大的就領著出去了,一出去就被白毛風撲到,再沒找到包門,等大人找回來,孩子已經在雪下凍僵了。
薩仁看著那張照片,眼淚還是掉了下來,雖說是大人的錯,可牧民把牲畜當命的,能救肯定要救,只是可憐了那兩個孩子。
突然一個沙啞地聲音說:「報紙上寫得不詳細,你猜他們找到兩個孩子時說了什麼?」
薩仁愣住,抬頭一看,居然是雷庭州,要不是他的眼神太容易辨認,薩仁都快認不出來了,眼前的雷庭州又黑又痩,像是換了個人,聲音還嘶啞著。
「你生病了?」薩仁觀察著他的臉色,又搖搖頭,「不對,你是勞累過度,因為救災嗎?救災工作不是已經進入尾聲,還有什麼好忙的?」
「要忙的太多了。」雷庭州含糊說著,坐到她對面,還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塊深藍色的手絹,伸手遞給她。
薩仁愣住,她就沒用過這玩意,忙擺手拒絕,用手指抹去眼淚:「我就是有點傷感,攝影記者太厲害了,拍的照片很有感染力。」
她說著把兩份報紙推過去,雷庭州已經看過報紙了,只問她:「你不想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嗎?」
「還能說什麼?肯定會後悔,會互相埋怨,我估計他們兩個不可能再過下去了。」
「是啊,他們確實互相埋怨,是孩子爸爸想把牛羊趕緊轉移,這位媽媽就怪他,說那些牛羊都是公家的,孩子卻是自己的。」
這倒是薩仁沒想到的,她嘆口氣:「那又如何,不管是公家的還是自己的,牛羊再怎麼也要排在人的後邊,他們不把孩子安頓好就跑出去才是大錯,不,他們在風雪開始變大時還要往外跑才是大錯。」
雷庭州嘆口氣:「都存著僥倖心理吧,覺得自己可以把牛羊安頓好再回來。覺得孩子會乖乖在家待著不往外跑。」
「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薩仁把報紙推開,不想再聊這個沉重的話題。
「我跟你說這些是想知道如果牧民們都有自己的牛羊,他們會捨得蓋牲畜棚嗎?」
薩仁愣住,不是要到七八年才會有家庭聯產承包制嗎?這才七六年,已經有苗頭了嗎?雷庭州從哪聽到的?還是說這裡的歷史跟現實的不同?
可她記得書里恢復高考的時間是相同的啊。
不過就算現在可以,她也不覺得在草原上實行家庭聯產承包制能對抗雪災。
雷庭州見她愣住,就苦笑:「我前兩周一直在一線抗災,牛羊的死我早就不心疼了,可看到好多受傷甚至死亡的牧民都是跑出去管牲畜了,我就想到你讓他們蓋的畜牧棚,如果家家都有畜牧棚,是不是就不會出這麼多事故。」
薩仁嘆口氣:「現在說這些沒用,還不如說如果沒有雪災,你都不需要去救災。」
「我只是可惜,如果所有旗都能複製你們旗的畜牧棚,都能囤積飼料,傷亡是不是會小很多。」
薩仁是真不想聽『如果』二字了,這讓她覺得很挫敗,她知道會有雪災,忙了半天,還是有很多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