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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連結將想說的話盡數傳入對方腦海,就連手勢都不用打,林嘯鳴明白陸燼朝的意思,哨兵在這一刻仿佛化身海洋生物,不斷深入冰冷的大海。
培養柱無聲地沉入深海。
它在落水時被急流捲走,轉眼消失在了陸燼朝的視線範圍內,於無人注意到的地方慢慢沉沒。
早在運輸之前,陸燼朝就特地將它轉移至了用最堅固材料製作的培養柱中,防止意外碰撞或者被水壓擠碎。
一尾游魚從旁邊游過,無數浮游生物飄浮在海洋淺表,這顆浸泡在營養液中的大腦是那麼格格不入,墜落向更加黑暗的地方。
就連陽光也很難穿透。
越來越黑,越來越冷。
時間的流逝都變得難以察覺。
和終端之間的連結中斷,不再能通過攝像頭看到周圍,藉助麥克風聽見聲音,一切都歸於死寂中的虛無。
沒有可以發音的嘴,沒有能夠視物的眼,沒有足以聽聲的耳,世界更是無從觸摸,只有一顆具有意識的大腦靜靜地沉默。
然而有什麼東西出現了。
輕盈的,如水般柔軟的,半透明的,出現在海洋中。
如果凍般的身體自下方飄來,穩穩拖住了不斷下沉的培養柱,傘蓋扇動,無數條觸手花蕊般在海水中輕盈搖擺,帶動身體緩緩地上浮。
細長的觸手濃密如叢林,路過的魚不慎碰到末端,還沒來及游出多遠,就緩慢停止了動作,死於毒素造成的渾身麻痹。
觸手捲起魚屍縮回,動作仍舊那麼輕柔,傘狀體下方的息肉將其吸附,酵素分泌,分解著剛剛捕獲而來的食物。
它那巨大的傘蓋托著培養柱,遠遠看去,宛如真正生長出了一顆屬於人類的大腦。
向著上方更明亮的地方游去。
興許是精神圖景中本身就存著一片海的緣故,陸燼朝面對周圍的空曠和寂靜,反倒感受到一絲難以言喻的親切,他靜靜等待著,精神領域擴張到更遠,更深的地方。
深海之下,有什麼東西正在微弱地同他呼應。
在陸燼朝的精神領域中,出現了另一片微光。
那光最開始只是相當微弱的一點,緩慢地上浮著,它不像其他哨兵或嚮導一樣明亮,只是淡淡的,淡淡飄浮在海洋之中。
陸燼朝的精神力碰到它的那刻,仿佛被賦予了額外的力量,光點親昵地朝向嚮導所在的方向慢慢靠近,從至暗的冰冷深海中上浮。
已經潛入三十多米深海域的林嘯鳴清楚看到下方的黑暗中,有東西正在遊動。
陽光經過海水的層層削弱,在這個深度已經變得黑暗,但哨兵出色的視力仍然讓林嘯鳴能夠看清所有細節。
光,確實是有光出現,在黑暗深海中如此惹人注目。
它輕盈地浮上來,擺動著狹長的,濃密的觸鬚,巨大的半透明傘蓋上托著培養柱,傘蓋圓邊的每一次翕合都帶起水流。
浮游生物在觸鬚中飄蕩,而體型更大一點的魚蝦,則處於本能遠遠躲避著這能將它們一擊斃命的危險生物。
那是一隻巨大的北極霞水母。
它遊動在海水中,卻並非真正存在於這片海洋中的生物,在培養柱中大腦逐漸下沉至深淵之時,才終於時隔近十年,再度悄無聲息的出現。
這是一隻精神體。
皇女沙彌婭作為哨兵,她的精神體是一隻北極霞水母。
這種體型龐大的水母曾一度被認為是舊地時期之最,傘徑兩米,觸手長三十多米,雖然之後隨著星際探索更多異種生物被發覺,霞水母漸漸顯得普通起來,但如今親眼見到,真正身處它的面前,才能感受到究竟是怎樣的震撼。
因為水母的棲息環境,很少有人見過沙彌婭的精神體,但她確實是能讓精神體短暫出現在空氣中,因為那完全由她的精神力凝聚而成,並非真實的海洋生物。
當刺絲翻出,射出毒素,任何被碰到的敵人都將陷入神經麻痹的狀態中,甚至死亡。
林嘯鳴不再下潛,注視著更深處大腦被精神體慢慢托上來,他們早就從皇帝口中知曉了沙彌婭的精神體種類,以及究竟能做到怎樣的程度,才最終敲定下來全部計劃。
重新看到培養柱,兩人都放鬆下來,然而陸燼朝才剛剛和林嘯鳴分享自己的喜悅和欣慰,就被精神領域中另一點突然出現的光點吸引了注意。
那光比霞水母的光芒還要淺,在灰白世界中甚至稱得上黯淡,緊貼在霞水母身邊,幾乎被完全掩蓋,如果不是陸燼朝格外敏銳,甚至都不會發現。
黑暗中,略小一些的水母浮現出來。
黑紅色的傘蓋邊緣滿是褶皺,在傘蓋下,是四條絲帶般的口腕,隨著水流飄浮。
在它的身上,同樣傳來獨屬於精神體的波動。
……這是?!
陸燼朝忍不住睜開眼,立刻被海水刺得再度閉上,但在睜開的那片刻中,他看到了那隻精神體的模樣,又或者說,藉助精神連結,通過哨兵的視野看到了它。
黑紅色的四條腕帶柔順的飄蕩著,掠過身邊北極霞水母的觸鬚,卻不會被傷害,輕柔的手一般撫摸培養柱,又似裙擺搖曳中翩然起舞。
一如從死亡邊境徘徊,遊蕩在冥河之中的貴婦人。
跨越生死。
那是一隻……冥河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