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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陽長公主放下醫書,搖了搖頭,道:「堵不住的,嬤嬤。如今要等的,是看這場雪災是不是會來,又是何時會來。」
那些官宦家眷,但凡明白那箴言說的是何意,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都不敢聲張。可他們不敢說,卻還有人敢說。
百姓,讀書人。
這世間最難堵的就是這兩類人的嘴,偏偏今日來大相國寺參拜的百姓與讀書人比以往都要多。
再者說,眼下也沒有堵住世人悠悠之口的必要。
金嬤嬤聽罷長公主的話,望著被風吹得叩叩作響的窗牖,心直直往下墜。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大,難不成那雪災當真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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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短短三日,關於九佛塔顯靈的傳言以燎原之勢傳遍了整個順天府,連宮裡的成泰帝與王貴妃都有所耳聞。
成泰帝聽到那則箴言後,匆匆跑到乾清宮去尋圓玄大師,道:「朕聽聞九佛塔顯靈,竟然說會有春雪之災。大師,這,這究竟是真是假?」
「篤篤」的木魚聲戛然而止。
圓玄大師抬起眼,定定望著面色青白、驚慌失措的成泰帝,慈悲道:「阿彌陀佛。佛塔是否顯靈,非貧僧所能判也。」
話落,他放下犍搥,徐徐起身,道:「若佛塔當真顯靈,貧僧也該離開了。」
圓玄大師當日便離開了皇宮。
從盛京去往明佛山的路一貫來僻靜,然而這一日,這條素來罕有人煙的鄉郊小路卻是哀聲戚戚,怨聲不斷。
小沙彌揭開車帘子,好奇地朝外一探,忍不住同情道:「住持,路上都是些往京城去的老弱婦孺,多半是從旁的地兒逃到這來的流民罷。我聽小福子說,周遭有好幾個城池遭了難,好多百姓流離失所,朝堂這幾日都在討論著該如何安置這些流民。」
出家人慈悲為懷,小沙彌年歲尚小,這是頭一回隨圓玄下山。見著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心中自是不好受。
圓玄順著小沙彌的目光往外望去,入目的是一位背著小嬰孩冒著風雪艱難前行的母親。
念珠無聲轉動,圓玄緩緩垂下眼。
馬車抵達明佛山時天色已黑,茫茫夜色里,前往九佛塔的石階上落滿了雪。
圓玄拾步而上,一身赤色祖衣很快便披了一層白。
圓青大師立在塔下,見到圓玄的身影出現在風雪裡,便拍了拍身上的雪,不疾不徐道:「師兄比我預料的來得快,我以為你會留在宮裡,給那狗皇帝多念兩日經。」
圓玄緩緩轉動手上的念珠,不理會圓青的話,只平靜道:「師弟請隨我來。」
說罷便越過他,徑直上塔。
九佛塔的第九層,尋常人來不得。
可圓玄與圓青一個掌管大相國寺,一個掌管藥谷,他們二人要來九佛塔根本無人敢阻。
圓玄推開沉重的木門,只見第九層殿內佛燈熠熠,慈悲含笑的佛像靜靜望著眾生。
圓青進去後便摘下了脖子上的念珠,道:「這是當初師傅賜予我法號之時親自為我戴上的念珠,今日我將這念珠還與大相國寺。」
歷代住持曾口口相訓,大相國寺不得捲入任何一個朝代的皇權更迭。
圓青擅自捏造了第二則箴言,且那箴言機鋒內藏,暗指龍氣隱於西北,分明是將大相國寺捲入了即將來臨的皇朝更迭里。
圓青還珠一舉,實則歸還的是他的法號。法號一還,他便再不是大相國寺的僧侶。
圓玄並未伸手接他手上的念珠,而是轉身走向一側的大日如來佛。
殿中的大日如來佛左手持金剛鈴,右手持八福寶輪。
圓玄靜靜行了一禮,道了句「阿彌陀佛」,便將掌心緩緩貼向那金剛鈴,同時嘴裡念起了經文。
佛燈搖曳,約莫一刻鐘後,圓玄收回手,掌心多了一片薄如蟬翼的木片。
他看著圓青,面色慈悲,緩緩道:「第二則箴言既已現世,這世間便再無第二則箴言。」
圓青聞言,雙目微瞪。
下一瞬便見他那自幼便摒棄了凡心的師兄緩緩收攏五指,再張手時,那木片已然化作一片齏粉。
圓青詫異道:「師兄……」
圓玄道:「師弟,戴好你那念珠,回藥谷去。」
圓青離去後,圓玄緩慢轉動指間的念珠,闔起了眼。
想起許多年前去青州之時,那人手執一枚棋子,笑著同他道:「你說這世間的神佛,若是不曾有過七情六慾,不曾體驗過生老病死,不曾生而為人過,又如何能渡人渡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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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谷里,趙遣披著一床厚厚的被褥,站在竹舍的菩提樹下,邊跺腳邊翹首以盼。
直到見著圓青大師了,方才吸了吸鼻子,笑嘻嘻道:「如何,叔公?我們是不是馬上就要捲鋪蓋離開藥谷了?這幾日天寒地凍的,咱們能不能晚點再捲鋪蓋走人?」
圓青大師怒目一瞪:「哪兒都別想去,就在這藥谷好生呆著。現下快回你自個兒的竹捨去,明日一早記得到寺里做早課。」
趙遣笑嘻嘻的臉登時一垮,卻不敢反駁,覷了覷圓青大師便轉身回了舍二。
菩提葉颯颯,抖落一地雪。
圓青大師立於菩提樹下,垂眸望著纏在掌心的念珠,想起方才在那木片上的一瞥——
「蟬鳴於冬,帝也。」
圓青大師緩緩戴上念珠,低聲喃道:「竟是蟬者為帝,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