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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去梳洗,一會我要睡了。」衛媗推推他。
薛無問見她神色平淡,不像是有什麼心事,微提的心才緩緩落下,起身去了淨室。
再出來時,衛媗已經上了榻,正靠著個大迎枕,巴掌大的臉窩在烏黑的發里,顯得格外的小。
她的模樣生得嬌艷,從前青州人都愛說,衛家的那位大娘子生了張神仙妃子臉,說是光艷動天下也不為過。
只她這人的氣質又很是高雅沉靜,生生壓下那股子嬌艷,像是一朵生在冰天雪地里的海棠花,那屹立於霜雪中的風華遠遠比她的臉要更奪目。
薛無問有些心猿意馬,走過去,俯身將手撐在她瘦削的肩側,低頭去尋她的唇。片刻後,不知想到什麼,又抬起頭,低聲問:「今日可是喝藥了?」
方神醫每隔十日便要給她換一次藥方,新近一次開的藥方在服藥期間不可行房。
衛媗「嗯」了聲:「這藥還要再喝八日。」
薛無問登時歇了心思,自從方神醫來了盛京,衛媗日日喝藥調養,三不五時還要施針,身子骨肉眼可見地健朗了些,至少不再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事關衛媗的身子,方神醫說的話,他自是不敢不聽的。
也不敢繼續吻了,只碰了碰她唇角,低啞著聲音道:「若是覺著藥苦,我明日差人再買些蜜餞回來。」
他每次情動時,聲音總是泛啞,桃花眼瀲灩綴光,是極深情的神色。
都說女兒肖父親,若是她的阿蟬遺傳到這麼一雙桃花眼,日後不知要迷倒多少郎君的。
衛媗抬起眼,靜靜望著他,輕聲道:「薛無問,等我身子好了,我們就生個小孩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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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成泰帝下罪己詔,公告於萬民。
自古帝王,都應是有德之人,上順天意,下合黎庶,固國安邦,否則上天自會降下異象,以示懲戒。
是以,一旦出現了天災人禍,帝王必要下罪己詔,自省其過,以平天怒。
成泰帝這一日便是如此,素服避殿,親自跪於太廟痛哭,以表悲痛。
皇帝都下跪了,旁的人哪敢不跪?
趙保英與余萬拙恭恭敬敬跪於皇帝兩側,落了半步的距離。
後面兩列朝臣,一列以首輔凌叡為首,一列以次輔朱毓成為首。此時一眾朝臣個個都以頭抵地,面色哀戚。
待得成泰帝哭哭啼啼地念完詔文,眾人方才跟隨成泰帝起身,出了太廟。
一齣戲演完,天色已經大黑。
回到皇宮,成泰帝身心俱疲地揮退朝臣,在龍椅上坐了兩刻鐘,方才點了點趙保英,道:「扶朕出去。」
「奴才遵命。」趙保英應一聲,上前扶住成泰帝,同時扭頭看向立在一側的余萬拙,眉眼笑笑,不卑不亢道:「皇上跪了一日,雙腿俱乏,有勞余公公去備輛步輿,停於玉階下。」
方才在太廟裡,就數余萬拙哭得最悽厲。
此時他正張著紅腫的眼,看了看成泰帝,見成泰帝不作聲,便轉眸與趙保英對望一眼,一甩拂塵,道:「咱家這就去。」
余萬拙出殿門後,成泰帝大半身子均倚在趙保英身上,臉上青白之色交駁,冷汗從額角淋漓而出。
幾位小內侍俱是御前伺候的,見此情形,下意識便落後了幾步的距離,生怕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
「又是地動,又是功德碑泣血,趙保英,你老實同朕說,真的是上天在懲戒朕?」周元庚薄唇微抖,雙目失焦,只以二人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趙保英弓背彎腰,姿態極其恭敬,聽罷周元庚的話,腳下的步伐沒半點慌亂,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什麼變化。
只聽他和聲細語道:「皇上是明君,老天爺定不是在懲戒皇上。在咱家看來,倒更像是在示警。您看,臨安雖有地動,卻無甚傷亡,皇陵功德碑劈裂,卻也並非不可修復。皇上是天子,這大抵是老天爺在同皇上說,一切皆有轉圜的餘地。」
不得不說,趙保英這話,是說到成泰帝的心坎去了。
成泰帝原先難看的臉色稍稍好了些許,又問道:「那你說說,上天究竟想同朕示警什麼?」
趙保英聞言一笑,道:「皇上就別難為咱家了,咱家不過是一閹人,哪有那麼大的福氣知曉老天爺想同皇上說的話,皇上不如擇日請圓玄大師入宮相詢罷。」
二人說著便來到宮殿外的漢白玉階梯,快要下階梯時,趙保英腳步一頓,叮囑了聲:「皇上,注意腳下的台階。」
成泰帝目光始終望著前方,聞言便微微頷首,小心抬腳踩了下去,拾級而下。
步輿就停在玉階旁,將成泰帝下來,余萬拙忙恭敬地上前一步,道:「皇上可是回乾清宮?」
「乾清宮」三字一落,成泰帝眼皮猛地一跳,須臾,朝余萬拙的方向望了眼,道:「去乘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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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門外,薛無問剛出宮門,便聽暗一上前悄聲道:「世子,次輔大人差人遞了消息,說在繡坊街的麵館等您。」
薛無問看了眼天色,轉了轉玉扳指,對暗一道:「你去無雙院說一聲,就說我要晚一個時辰才回去,讓她別等了。」
說罷,便提腳上車,讓暗二駕著車去了繡坊街。
繡坊街在盛京的西北角,是相對偏僻的一條食肆街。
今日皇帝下罪己詔,百姓同哀,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素幡,各路商家的鋪面亦是大門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