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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後,他抬起眼,定定望著朱毓成。

    這帳冊,竟然與他藏在床底的帳冊別無二致,不止筆跡相同,連裡頭的每一筆帳都絲毫不差。

    可那兩本帳冊他藏得極深,且都做了暗號,只要有人碰過,他便會知曉。

    問題就在於,那兩本帳冊如今還安安生生地藏在床底,除了他,根本沒人碰過。

    那眼前這本幾可亂真的帳冊,又是從何而來?

    齊昌林眯了眯眼,意味深長道:「由撫,我很好奇,你的背後除了魯伸、柏燭、宗遮、薛晉,還有誰?」

    -

    十月初六,青州。

    青州距離盛京不近,走水路再加陸路,快馬加鞭,約莫十來日便能到。

    可霍珏顧及著姜黎,倒是沒把行程往死里趕,到得十月方才抵達青州。

    青州與南邵接壤,這麼多年來,大大小小的摩擦就沒斷過。從前有衛家與霍家軍在,日子還算太平,百姓也算得上安居樂業。

    大周境內,與敵對鄰國接壤的城池大多是民風彪悍的。

    可青州不一樣,因著詩書傳家的衛氏一族出自青州,且世世代代紮根在這片土地。  

    這裡的民風一點兒也不彪悍,走哪都能見著捧著本書卷的讀書人,連不曾上過學堂的百姓們,都能「之乎者也」地說幾句文縐縐的話。

    衛家辦了不少對外開放的學堂,你是貧苦百姓也好,是世家子弟也好,只要想來學堂讀書,都能來。

    衛氏一族的子弟年滿十二便要到學堂給人授課,青州泰半讀書人皆出自衛家的學堂。每年中秀才者、中舉人者不知凡己。

    誰都想不到,曾經雪窗瑩幾蔚然成風的青州,會一夜間便變了模樣。

    衛家沒了,霍家軍散了,無數青州百姓心中的信仰也崩塌了。

    霍珏望著城門處那大刀闊斧的「青州」二字,素來古井無波的眼眸難得地起了絲波瀾。

    青州,青州。

    上輩子他從未回來過這裡。

    不是因著近鄉情怯,而是因著,他不願以那個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霍督公回來。

    反正,從他入宮開始,那個衛家二公子衛瑾就已經死了,便是回來,也不過是一具連認祖歸宗都不能的孤魂野鬼。

    風沙隨風揚起,天色灰濛,整座城池像是籠罩在一層陰霾里。  

    姜黎望著靜默不語的霍珏,不知為何,竟然想起了初入盛京的那日,霍珏亦是像現在一般,靜靜地望著寫著「霍府」二字的匾額,明明面無波瀾,卻讓她看得心酸。

    姜黎如那日一般,輕輕握住他的手,笑著道:「霍珏,我們終於到青州了。」

    感受到那如棉花般柔軟的溫熱手掌,霍珏微微一怔,旋即揚起嘴角,喉結一提一落便溫和地「嗯」了聲。

    是啊,他回到青州了。

    一行人交出通關文牒,順順利利地進城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暮色四合,姜黎望著入夜後便變得闃然幽靜的商街,細長的柳葉眉微微蹙起。

    都說青州是大周的邊陲重城,姜黎早就知曉這樣的地兒,定然會是個肅穆中帶著點滄桑厚重感的城池。

    卻不想竟會這般寧靜。

    這種寧靜就像風雨欲來前的平靜,無端端地就讓人心裡生出些不安來。

    姜黎轉眸看著霍珏,道:「從前的青州也是這般……清淨的?」

    「不是。」霍珏順著那半挑的布簾,望向窗外,平靜道,「從前的青州與桐安城一般,處處都是熱熱鬧鬧的。這裡的人愛讀書,到得夜裡,不管是酒肆也好,茶樓也罷,都愛擺『鬥文會』『斗詩會』。耳濡目染之下,連三歲小兒都能冒出一兩個雅致之詞。」  

    霍珏溫聲說著,唇角不由得輕輕一彎。

    「可這兒到底是重兵之地,青州人雖愛讀書,卻不迂腐,性子亦是莽直。鬥文斗詩時還是文縐縐的,可吵起架來,那便怎麼難聽怎麼來,能把對方祖宗十八代來來回回罵個遍。」

    姜黎聽得有趣,眉眼間都忍不住染了笑意,道:「那你小時候調不調皮?阿姐說你小的時候很不省心的,是不是也被人罵過?」

    霍珏瞧著小姑娘眼底的打趣,捏了捏她的指尖,道:「雖說我小時候沒有大哥同阿姐那般省心,但到底算不上調皮,除了偶爾會被祖父罰抄書,倒是沒被人罵過。」

    衛家是青州百姓心底的一座豐碑,平日裡但凡聽見外來人說一兩句衛家人的閒言碎語,別說那些壯漢了,便會坐在樹底下悠然納著涼的耄耋老者都會怒目而視,拿著把蒲扇指著那些外來者罵的。

    他作為衛家的小公子,每逢出門,青州的百姓們都忙著同他道好,哪會罵他?

    姜黎聽罷,抿著嘴笑起來,道:「從前你在朱福大街,總是冷著一張臉,也沒人捨得罵你,還昧著良心誇你持謙秉禮呢。」

    說著,便學著他往常總愛對她做的模樣,抬手掐了掐年輕郎君那張白玉無瑕的臉,道:「說到底,還是你這張臉太招人喜歡了。你可知道,從前在朱福大街有多少小娘子喜歡你?我到這會都還記著,你被小娘子們團團圍住,出都出不來的場景。」

    小姑娘做出一副興師問罪、張牙舞爪的模樣,可心裡到底是疼著自家夫君的,手根本沒捨得使勁兒,也就做做樣子。

    但饒是如此,那位一貫來清雋冷峻的狀元郎還是被她這一掐,給掐出點兒滑稽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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