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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想起余秀娘那雙怒目而視的眼,他搖頭笑了聲,道:「也是我活該。」
朱毓成並未接話,沒一會兒,老孔便將兩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端了過來。
二人安靜吃麵,待得腹中不再空空了,齊昌林方才放下木箸,溫聲道:「定遠侯來信,說北狄二皇子已同意十月一過,便會派人偷襲肅州軍。這消息是假的罷?」
朱毓成聞言也不急著回答。
將兩個空碗疊在一塊兒,遞與老孔,又慢悠悠地泡了壺茶,方才不置可否道:「此話怎講?定遠侯難道不是去肅州治腿疾?」
齊昌林定睛望著朱毓成,方才那話他的確是在試探朱毓成,可他這位昔日同僚實在是太過平靜,半點端倪都看不出。
他現如今是真的分不清,朱毓成幾人究竟是在查七年前的舊案,還是在給凌叡挖陷阱,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眼下凌叡自信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著將七年前的戲碼再演一遍。
可這一切太過順利了,凌叡這幾年因著大權在握,變得日益自負膨脹,從前那顆敏銳且小心謹慎的心早就磨鈍。
但齊昌林不是。
他察覺到了不尋常之處,也察覺到危險,甚至私底下偷偷派人前往肅州和青州探查。
只是還未收到回音,余秀娘便登門了。
齊昌林拿出那兩封敵國的密信,遞與朱毓成,道:「這密信有康王的名諱在,想來你們不會將這信公之於眾。」
鬥倒凌叡不是易事,但只要謀劃周全,並非沒有可能。
可不管用何種方法,都不能牽扯道如今已經登基的成泰帝。
那是皇帝,是天子。
不管當初他是以何手段登的基,他如今是那金鑾殿的主人。
縱觀各朝歷史,只要不到國破家亡、民憤天怒的時刻,不管皇帝犯下何種錯誤,都不會受到懲罰。
一封罪己詔便是頂了天的。
除非像凌叡一樣,用非常手段。
可朱毓成,連同都察院的那一群御史,甚至包括一心守護肅州的定國公,以及與以家族為己任的宗遮,都不是能做出弒君奪權之事的人。
是以,在齊昌林看來,朱毓成做再多也不過是為了鬥倒凌叡。就算查舊案,也會徹徹底底將成泰帝從那案子裡摘離出來。
朱毓成收起那兩封密信,並未接齊昌林方才那話,而是話題一轉,道:「我以為你會斟酌幾日才會交出這些信。」
齊昌林沉默半晌,道:「昨日阿秀同我說,我做父親了。她離京之時,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那孩子叫齊宏,馬上就要滿八歲。」
齊昌林說著,便闔掌一笑,似是在嘆息,又似是在自嘲。
昨夜,余秀娘將信放在他手上,一字一句同他道:「我不求日後宏兒會以你為榮,只求他不會因著你這爹,而覺著羞恥。齊昌林,別逼著宏兒像我一樣,連自己的父姓都要摒棄!」
齊昌林的話一落,朱毓成便微微一愣,而後抬起眼,真心實意地道了句:「恭喜淮允。」
齊昌林提唇一笑,當初阿秀陪他上京赴考,並不知自己懷了孩子。馬車在雪地里打滑,她從車裡摔下來,孩子便沒了。
後來阿秀吃了許多年的藥,都不曾再懷過孕,那時他還安慰她,興許是他這輩子沒子嗣緣。沒成想,就在他同她提出和離之時,她竟然有喜了。
該說是造化弄人罷?
可即便是那時知曉阿秀有了他的孩子,他大抵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開弓沒有回頭箭,從他追隨凌叡,一步一步做到了刑部侍郎開始,他便不能回頭了。
一旦回頭,以凌叡狠辣的手段,不僅他會死,阿秀也會死。
「你可還記著恩榮宴那日,衛太傅同我們說,為官者,須得日日三省,莫忘初心。」齊昌林笑了笑,道:「說來你莫笑,我最初選擇做官,不過是覺著自個兒讀書好,不去考個功名可惜了。有了功名,日後想娶個自己喜歡的媳婦兒也能有底氣些。可後來啊……」
他的聲音一頓。
後來,他遇到了阿秀,還來到了盛京,聽著那些世家貴胄、高門主母如何在高朋滿座的宴席里,笑話他娶了個粗鄙的商戶女。
說他與阿秀,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白瞎了他寒窗苦讀考來的功名。
他心裡憤怒到了極點,可他無能為力,甚至連出去同人辯駁的底氣都無。
於是他改了主意,只想往上爬,爬到一個足夠高的位置,好讓世人不敢輕視阿秀。
大周的元後便是商戶女出身。
當初周元帝未登基之時,周元後也被人笑話過輕視過。後來,那些私底下笑話過她的高門貴女一個個跪在了她跟前,恭恭敬敬地給她磕頭行禮。
權勢,能讓你護住想要護的人。
可一旦沒有權勢,你便成了任人魚肉的那條魚。
齊昌林話說到一半便沒再說下去,朱毓成也沒問。
安靜片刻後,齊昌林長嘆一聲,道:「我知你們要動凌叡,也知你此時不敢信我。七年前,凌叡為了在肅州與青州引起動亂,曾偷偷送了幾批銀子到北狄與南邵,經手人是胡提。當初那帳冊——」
「你說的帳冊,可是這本?」朱毓成打斷齊昌林的話,從懷裡摸出一本老舊的帳冊,放在他面前。
齊昌林的目光甫一觸及到那帳冊,瞳孔便狠狠一縮,迅速拿起帳本,面色凝重地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