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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經歷洗經伐髓的他其實身體很累,但頭腦卻賊精神,他不敢看身邊的顧劍寒,越看越覺得溫度越高頭腦越清醒。數了幾千隻羊又數了不知道多少顆星星,最後還是在一陣柔和的冷香中沉沉睡去。
而那時已經是丑時末了。
顧劍寒察覺到枕邊人不再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呼吸也逐漸平穩了下來,這才起身將手中的安魂香放在他枕旁。
他衣襟有些開,聞衍不太會系他那種繁複的衣帶,給他弄得很亂。他如瀑烏髮披散而下,長簪安安穩穩地躺在不遠處的書案上,被月光鍍上一層柔光。
如果聞衍沒有那麼早就吹蠟燭的話,他會在輾轉難眠中發現他師尊的臉一直泛著薄紅。
顧劍寒第一次將被子收了起來,起身翻過聞衍坐在榻邊,借著月色,細細凝望抱著他走了那麼多趟的小徒弟。
他當然醒著,一直醒著,起初只是太累太累了,想在他肩上稍稍休息一下,甚至還抱著些試探他的想法,想看看他會趁他睡著做點什麼。
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抱著他在雲冰亭和他的住處之間走了一個又一個來回。
他的懷抱……好溫暖。
顧劍寒坐在榻邊,在闃靜的深夜聆聽聞衍的心跳聲,好像比他的要慢一些,很多時候曖昧地重合著,顧劍寒搭在榻沿的指節輕輕蜷起來,他怔愣地撫上自己的心口,覺得裡面跳得有些痛。
窗外忽然一聲鬼鴉長啼,顧劍寒眸中的疑惑與疼痛在一瞬間隱藏得天.衣無縫,他給聞衍下了結界,起身一步步朝門扉走去,待打開門時身上已經是高冠正襟的樣子,冷白的臉上薄紅散盡,只剩下一片陰鷙。
三界令人聞風喪膽的鬼鴉冥屠,從屍山血海中廝殺出來的天階邪佞妖獸,此刻居然溫順地停在顧劍寒的護腕上,給正道之首帶來最新的魔宮消息。
暗紅的血光在半空中燃起兩行潦草的字。
「左護法赤隼已死,右護法青隼已成人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顧劍寒沉默片刻,突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整個冷月峰都迴蕩起他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冰冷又詭異,如果此刻聞衍能看到,也許可以發現他臉上毫無笑意,眸中一片狠戾。
「渣滓,渣滓……本座倒要看看,你魔宮有多少人心甘情願為莫無涯送死。」
「本座要你們魔宮所有人血債血償!」
冥屠撲騰了一下翅膀,血紅的鳥瞳中煞氣四溢,過了一會兒居然口吐人言:「尊上,聽說您即將前往花神谷秘境,為何不讓屬下跟著?」
顧劍寒冷冷地睨了它一眼:「礙事。」
「可尊上卻想讓那個毫無修為的廢物跟著——」
話音未落,顧劍寒便狠狠地攥緊了冥屠的咽喉,他手中憑空化出冰刃,冷月峰上猝然山風大作,冥屠尖啼一聲,帶著怨煞之氣的污血從顧劍寒的指縫中溢出。
「沒有本座的允許,居然敢擅自窺視探聽本座的生活。冥屠,本座念你是第一次犯,將功抵過,且看下一次,你還有沒有這麼走運。」
顧劍寒將帶血的鬼鴉扔了出去,像扔一件毫無價值的垃圾,他出言毒辣,深眸卻不帶情緒。
「自行去百鳥閣療傷。」
「尊上!」鬼鴉每一口都含著血,「您沒有察覺到嗎,只要有那個小鬼在,您的戒備心就會放得很低。這一次是屬下犯錯,可下一次又是誰呢?」
「花神谷秘境也是,屬下礙事,那小鬼難道還能幫您什麼嗎?您已經很危險了,那個小鬼說不定也是魔尊安插過來的臥底,您再這樣一步步淪陷下去,任憑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在您枕畔酣睡,您只會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鬼鴉也是重生過來的。
顧劍寒第一次去百鳥閣就知道了。
百鳥閣是他的靈獸閣,裡面有他從小養到大的妖獸,也有他中途馴服的猛禽,冥屠算是後者。
上一世他被打入萬鬼牢,百鳥閣也慘遭屠戮,冥屠和一眾妖獸被挖丹剖心,還有的因為能化出人形而被用作爐鼎。
「尊上,您為屬下們想想吧,求求您……」
顧劍寒臉色慘白,指尖狠狠地刺進掌心,冰冷的血液混著鬼鴉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浸痛了青草脆弱的根。
他抬手,半空燃起一點火星,鬼鴉身上的傷便迅速癒合,頸圈的鴉羽甚至更加光滑漂亮,那是高階的治療符,燃燒的是靈源之力。
「對不住。」他的表情隱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之中,「去找青鸞領了本次的獎賞罷。」
「尊上……」
顧劍寒轉身走進了屋,門扉在他進屋的瞬間悄然合上,他沉默地朝床榻走去,右手中逐漸出現渡霜劍柄的輪廓,渡霜長長的劍身慢慢顯現,於昏暗中淬著幽寂而冰冷的寒光。
他看著床上睡得正安穩的小徒弟,眸中晦澀的暗光明滅不定。
這個來歷不明的人,讓他失去了戒備。
一再觸碰他的底線,沒有修為,毫無用處,沒有價值。
甚至……也許很快就會成為他的軟肋。
可是他這一世不能有軟肋。
顧劍寒緩緩抬劍,結界悄然崩碎,劍鋒直指聞衍眉心。
劍鋒在顫抖。
顧劍寒是千年難遇的劍道奇才,靈劍神武伴生,渡霜是他靈骨的一部分,劍在人在,劍亡人亡。憑藉著伴生靈劍的絕對優勢,他在劍道上一騎絕塵,無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