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他甚至沒辦法將幻境裡的她和真實的她看做是同一個人,或者說幻境和真實到底有多遠距離,他不知道。
如果他回去,等待他的是幻境裡的母親,還是那個忙碌冷漠的母親,他也不清楚。
聞衍受著這份庇護,這份恩情,卻連該向誰報答都不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那個愛他的幻象就是他的母親,但他這輩子這樣期待過太多回了,然而真正得償所願的時候——卻是一次也沒有。
他今日想著事情,便沒有用傳送符,一步一步朝冷月峰之巔前行。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裡,他又見著一個人,白髮白袍,絨雪滿身。
「小衍。」
是冬知雪。
「冬掌門。」聞衍朝他標準地笑了笑,傾傘朝他俯身行了一禮。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你既是劍寒的愛徒,便也是我的愛侄了。」
「禮數不可廢。」
冬知雪以拳抵唇,撐著風雪暗梅油紙傘靜靜地看著他。
不過是半年而已,修為增長得如此之快,周身氣質也比以前成熟多了,看著沒那麼吊兒郎當,已經儼然是個可靠的修者,而不是可以任意揉圓搓扁的小孩子了。
可當大任。
冬知雪很輕地莞爾一笑,朝聞衍走過來時腳步沒有絲毫停滯,不靠法器而至於此,足見其功力之深厚。
「這些日子,趙恪有什麼異動嗎?」
他在離聞衍一步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仰眸輕聲問道。這個距離只有聞衍一個人能夠聽見,更多的就被湮沒於呼嘯的風雪裡。
「與魔界的書信來往增加了些,不過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大抵是關於他在冷月峰如何如何憋屈,顧劍寒如何如何失控,希望早日回歸魔宮罷了。」
「魔宮那邊的回信也很簡單,無非是寬慰他,穩住他的心,然後繼續讓他心甘情願臥底與此而已。」
聞衍從冬知雪這裡習得了一些偷雞摸狗的術法,全部都是在針對趙恪。比如說截停冷月峰與魔宮之間往返的信鴿或傳音靈符,然後偽造各種字跡和音色傳遞錯誤消息。
比如說把趙恪寄過去的信改成進展很順利,顧劍寒很傻很聽話之類的,把魔宮寄過來的信改成對他不耐煩,希望他識趣少廢話之類的,既麻痹了魔宮那邊,也起到一個離間雙方的效果。
只是為了把握住度,見效也慢得很,以趙恪對魔尊的忠心和痴迷,那點不耐煩還遠遠不夠離間他們的,只是用來打擊一下他也算不錯。
至少冬知雪很滿意。
「做得很好。」
冬知雪是典型的娃娃臉,笑起來便是通常所說的可愛類型,他雖然名字裡帶了冬和雪二字,但並不畏寒,給人的感覺也不是冷若冰霜型的。
這半年聞衍和他的關係有所緩和,不得不說在他不擺架子的時候和他相處真的很舒服。他管理門派素來講究賞罰分明,聞衍為他做事少不了好處,他對聞衍的態度也越來越好,儘管聞衍最後總是再三推辭,可落星閣里還是擺滿了各種奇香異毒和三界各處的新奇玩意兒。
今日和以前又不一樣了。
「本座在落雪齋里養了不少靈羊羔,這些天正是產乳的時候,靈羊奶對身體大有裨益,對修煉助益也頗多,你要是想喝或者劍寒想喝,隨時可以過來取。」
聞衍展顏而笑,滴水不露:「多謝掌門賞賜。」
冬知雪隨意擺擺手,瀟然下山去了。
自從他到了元嬰後期,冬知雪身上無意識露出來的七階風系靈力威壓對他來說影響便很小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原地站了一小會兒,忽然覺得很是想念他師尊,於是從袖中扯出一張五階傳送符,下一刻便帶著滿身風雪回到了落星閣。
他站在屋檐下抖落傘上的殘雪,撣了撣袍角便準備進入冷月結界,轉身卻見屋門大敞,顧劍寒烏髮披散,只著內衫,赤著腳站在門口,眉眼間似乎有些郁色,很不高興地望著他。
「師尊,怎麼不穿鞋到處跑啊?!」
聞衍還是那麼喜歡一驚一乍。
他將油紙傘放在進門處的小檀條案上,脫掉冷透的白絨鶴氅和外袍掛在他親手釘進去的小竹片上,確認自己身上沒有寒氣之後,再撲上去把顧劍寒抱起來。
「會著涼的,最近本來便咳得厲害,怎麼還不注意呢?」
「你身上,為什麼會有知雪的味道?」
顧劍寒似乎剛剛睡醒,聲音還略微有些沙啞,此時卻冰冷得不像話。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同聞衍說過話了。
聞衍一時沒反應過來,反而怔在了原地,看上去很有一種被抓包被嚇傻了的意味。
但他心裡其實想的是,為什麼顧劍寒會那麼熟悉冬知雪的味道?
還叫得那麼親熱。
「聞衍。」顧劍寒深深地蹙了眉,那神色顯得很是痛苦,又很是哀傷,「本座在同你說話,你聽不見嗎?」
聞衍看著顧劍寒這副表情便心知糟糕,哄都哄不及,哪還顧得上暗戳戳吃醋。
「方才路上遇見掌門了,同他說了會兒話,外面風雪肆虐,站遠了聽不清,於是離得近了些,可能在那時候不小心沾上的吧。」
他把顧劍寒抱去榻上,給他找了雙長襪,蹲身而下給他仔細地穿上了。
「腳心好冰,不過已經比上個月好多了,堅持喝花蜜牛奶果然有效,這個月我們試試配著驅寒丹一起服用,看看效果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