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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無冤無仇
如果放在往常,他一定會和顧劍寒商量。但是現在顧劍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來,他們等不起。
花弄影在鏡牢受一點傷就會危及顧劍寒的生命,不止是顧劍寒會因此傷神,他也會非常心疼。他確實時常覺得顧劍寒脆弱,但同時也深知他是當今三界數一數二的高階修士,沒有那麼容易受到傷害,可是花弄影的出現打破了他們原本還算平靜的生活。
那時候他才知道,哪怕是修為高深如師尊,也會有不堪一擊的時候。他在他懷裡發抖的時候,聞衍的腦海里一瞬間閃過許多念頭,或悲愴,或罪惡,還有太多無能為力的痛苦——
如果顧劍寒有什麼好歹,他會讓所有涉事者為他陪葬……包括他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自信和底氣,然而那一瞬間那種欲望是那般強烈,幾乎要攫取他的理智,控制他的四肢,好在最後顧劍寒安然無恙,否則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從那股如同深淵迴響的蠱惑聲中清醒過來。
那是他深埋在內心深處的,無法宣之於口的殘酷念想。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變了很多,似乎沒有以前愛笑了,也沒有以前那麼善良,為了尋求自保和保護師尊,他仿佛快要親手摧毀自己曾經的模樣。
似乎也沒什麼值得可惜的,他想,曾經的模樣不過是一個傻瓜式的悶頭小子,跌跌撞撞,兩手空空。
聞衍在顧劍寒懷裡化作一縷琥珀色的明煙時,飛快扯過那隻和他一模一樣的枕頭塞進他懷裡。這招金蟬脫殼其實使得不算好,在顧劍寒面前根本不夠看,但此時他的戒備心低破下限,也沒料到聞衍會化煙術,因為那是大乘期修者才會的術法,由春璟一脈發揚光大。
聞衍先是安撫性地拍了會兒顧劍寒的手背,待他慢慢舒展眉頭之後才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他找了一面鏡子,沉默地注視了身上繁複的饕餮紋,由於是凶獸的緣故,看起來格外猙獰恐怖,似乎要從他身上跳出來大開殺戒一般,威壓感十足,類似於一幅太過逼真的刺青。
這樣的上古凶獸紋,一般人應當是壓不住的才對,如果遇到較弱者,不被其反噬,就會被其控制。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問題,那麼他一個土生土長的現代人,原本一個小小的元嬰期修者,又憑什麼與它共生。
聞衍靜靜地盯著銅鏡里的自己,那琥珀色的雙眸里其實沒什麼光澤,以往的星光似乎全部沉澱下來,落入幽暗深沉的眼底。他氣質一向溫和明朗,讓人想起暖融融的陽光,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風塵僕僕地趕來,穿過潮濕厚重的雲海,也跨越無法言述的過往。
然而就是這樣溫朗的氣質,此刻居然隱隱壓過了那片張牙舞爪的玄青。他上身未穿衣衫,便能清楚地看見那片玄青如何在他流暢結實的肌肉上蔓延,久看之後還莫名有種和諧感,似乎埋葬了那些一無所有的時候,昭示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來日。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井不開心。
聞衍來不及多想,只是輕手輕腳地穿好了衣服,他沒有穿那些黃白形制的高階弟子劍道服,因為太過惹眼,一看就知道來自清虛門。顧劍寒給他定做了很多私服,他沒穿過幾件,平日裡練功會出很多汗,他擔心將那些衣服弄髒,那些劍道服也夠穿。
他知道顧劍寒為他置辦衣物很用心,這也是他之所以那麼珍惜那些衣物的原因,放在以往他也不會對這些身外之物如此在意。可知道他用心是一回事,真正一件件翻找的時候才發現裡面居然還暗藏玄機。
他也是快翻到最後才發現,有一件冰藍色的流雲紋勁裝袖口居然繡著一個古體的「衍」字,歪歪扭扭,繡工井不好看。他腦袋裡某根弦似乎被觸動了,於是把之前所有衣物的袖口都翻了一遍,結果無一例外,其上都繡著一個古體天青的「衍」字,有些青絲線上沾染了一點不太明顯的血跡,還有一些「衍」字已經繡得算是好看了,雖然比不得顧劍寒的墨寶,但也稱得上清秀雋逸。
聞衍那一刻不知道自己心頭到底是什麼滋味,只是慢慢回頭看了顧劍寒一眼,他抱著那個枕頭睡得正香甜,臉上浮現出一種類似於眷戀的神色。聞衍鼻子倏然一酸,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次,終究還是忍住了上前抱住他安睡的欲望。
他也有要獨自去確認和完成的東西,井且一刻也等不下去。
「師尊。」他喚得很小聲,既想和他說話,又怕真的吵醒他,「我愛你。」
「好好睡一覺,睡醒之後,一切都解決了。」
「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話音未落,竹屋裡便瀰漫起一股「一枕黃粱」的味道,這還是冬知雪送給顧劍寒,顧劍寒再送給他的安魂香。他將燃香的熏爐放在春凳上,離顧劍寒大約三尺遠,這樣的距離之下還會有催眠的效果。
他換好夜行衣之後,將弟子腰牌收好放在暗匣里,臨行前在榻邊看了顧劍寒一會兒,最後在他眉心烙下一個滾燙的吻,將他同樣熟睡的元神安穩地托回他的靈台。
顧劍寒如有所感,猛然抬手抓了一下,聞衍閃避極快,於是留給他的便只有一點流動的空氣。聞衍以為他醒了,正不知道該如何交代,垂頭等了一會兒卻不見任何動靜,抬眸一看,原來還在熟睡。
那方才的動作是因為什麼呢?
聞衍怕自己再想下去,今天就踏不出這扇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