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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
聞衍寂寞地躺在床上,另一邊被散落的玩偶占據,他緩緩抬手去夠窗外無言的圓月,卻只觸碰到滿手冰冷粘膩的夜色。
他的床上該還有一個人才對。
那顆被他遺忘的,脆弱的星星,會在這樣的夜晚全身冰冷,不住顫抖,心如刀絞。
如果他不在,他就會在這樣的夜空悄無聲息地死去,永遠不會有重新閃耀的那一天。
他答應過他……會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
他居然忘了。
聞衍猛地從床上翻身而起,砰地一下拉開窗戶從窗口跳了下去,穩穩噹噹地落在了柔軟細密的草坪上,他朝柵欄之外狂奔,在打開柵欄門之前艱難地回頭望了一眼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家。
那兩隻小兔子已經睡著了,窩在它們軟軟暖暖的睡墊里,也許正在做一個青草味的美夢。
與他臥室相鄰的那個臥室窗戶被打開了,他母親站在窗口,望向他的目光他看不太清。
「這麼早就走嗎?」她深深地嘆息,「怎麼就不能多留一晚。」
「我還以為能多留一晚的。」
聞衍望著她,覺得心口窒痛,幾乎無法呼吸:「對不起。」
她沒再說話,只是窗邊的身影一直沒有消失,聞衍內心掙扎得流血潰爛,然而出口卻只是一句太過尋常的道歉。
「你要扔下我們嗎?」
聞衍眼眶泛紅,伸手扶住一旁的籬木,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你們拋棄我一次,我扔下你們一次,正好扯平,不是嗎?」
「……你怨我們嗎?」
聞衍怔然。
怨嗎?
他們只是沒有陪伴他長大而已。
不怨嗎?
聞衍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沒辦法輕易說出這兩個字。
鍾可竹依然是一聲長長的嘆息,不過此時她的目光卻並不放在聞衍身上,而是逐漸放遠,抵達看不分明的夜色深處。
「小衍,前路漫漫,道阻且長,你多保重。」
「如果在那邊待不下去,就回到這裡來,我們會一直等你。」
話音未落,烏雲便將月亮徹底隱匿。豆大的雨滴如盆中傾泄,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
聞衍身上換回了原來的劍道服,手中突然憑空出現一把油紙傘,其上琥珀色的光亮漸漸消褪,看起來就像一把普普通通的雨傘。
「母親會一直為你遮風避雨。」
聞衍突然重重地跪了下來,朝窗邊的鐘可竹磕了好幾個響頭,他沒有撐開傘,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在乾坤袋保存起來。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臉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還是眼淚。他額間磕出了血,被雨水迅速地沖刷而下,血腥味讓他臉色慘白,他強撐著身體,朝陌生的溫柔母親告了別。
天際雷聲虺虺轟鳴,聞衍負劍朝門外狂奔而去,下一瞬間就回到了花神谷試煉場,他沒有看見的是,整個幻境也在那一瞬間徹底崩塌,裡面的人影全部消失不見。
屬於他的那一個屍香顱骨已經歸位,然而另一個顱骨還懸浮在半空——顧劍寒還沒有出來。
聞衍心急如焚,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抱著那個顱骨手都在發抖。
自己是一個只能幹著急的廢物點心,這種感受,聞衍還是第一次這麼深刻地體會到。
「師尊,快出來,求求你。」
他抱著那個顱骨絕望地祈禱,聲音是嘶啞的,像是被大雨淋熄的火焰。
他身上的雷系靈力失控地冒了出來,那顱骨額心裡的枝條察覺到熟悉的靈力氣息,試探著伸出來戳了戳聞衍的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卷上了聞衍的手腕。
聞衍毫無所覺,下一刻卻出現在陌生的宮殿裡,四面鬼燭搖曳,哀風四起,血腥味充斥在封閉的空間內,他認真擦乾了臉上的水跡,戴上了顧劍寒給他煉的面罩。
這就是顧劍寒內心最渴望的事物嗎?
他負著劍,一步一步地往裡走,卻在穿過一扇微合的人骨門之後,看見了他紅衣白髮的師尊。
在高高的顱骨魔座上,他師尊雙眸微闔,臉色慘白,鮮血順著他手中的劍不停地往下淌,渡霜發出一陣陣悽厲的哀鳴,他師尊卻只覺得吵,索性把劍也扔掉了。
而高座之下,是滿地模糊的血肉,大多數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在他腳邊跪著的是也是一個白髮的男子,身上已經沒有了完整的皮肉,口中無意識地發出嚇嚇的聲音,顧劍寒一腳把他踢開了,尖銳的冰刃往他血骨里刺。
聞衍忽然覺得好冷。
比方才那場大雨冷多了。
他的本能告訴他此刻應該逃跑,逃出這座荒謬而殘忍的宮殿,那個人不是他的師尊,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可是他的腦海里卻浮現出在試煉場外的畫面,顧劍寒抱著他的腰,將腦袋輕輕擱在他肩上,悶悶地告訴他,希望他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
他答應過他的。
怎麼能夠丟下他不管?
「何人擅闖本座宮殿?」
顧劍寒早就注意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修者了,從他進入魔宮,到他怔怔地在那門口站了那麼久,顧劍寒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這個人的眼睛很好看,是琥珀色的,像是琉璃盛滿了陽光,挖下來做墜飾一定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