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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天前,聞衍突然在雲城大學門口的巷道口發生休克,不知為何在很久以後才被人發現,送到醫院就醫時已經錯過了最佳就醫時間。
但更奇怪的是,無論用什麼儀器設備都檢查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但是聞衍的各項生命體徵確實又在逐漸脫離正常範圍。鍾可竹趕過來的時候,聞衍已經基本停止了心跳,呼吸也極為微弱,幾乎是命懸一線。
她平時那麼強勢一個人,在經紀人工作上向來是以雷厲風行而著稱,心理抗壓能力也已經是金字塔尖的水平了,可在那一瞬間,看著多年未接觸的兒子就那樣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具死屍一樣的時候,她幾乎是崩潰得不成樣子。
她能夠支付起最高的醫療費用,也追加各種巨額的感謝金專程去請有關方面最為權威的醫生,大家都努力了,但凡有良心的醫生都不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眼睜睜看著病人死去。可到最後專家組也沒有辦法,只能先轉移到重症監護室吊著一口氣,美其名曰再觀察觀察,但大家心裡都清楚,那位幹練的女士該為神經內科重症監護1175號病房裡的那個年輕人準備棺材了。
她這一輩子,未出嫁的時候和家族斗,從眾多哥哥弟弟中間試圖爭取自己的最大利益,但最終還是為了家族的利益與聞家結成了姻緣。出嫁之後和夫家斗,暗地裡處處和聞家的產業過不去,看著他氣急敗壞,自己心裡倒舒泰。她不願意回到那個冰冷而灰暗的家,卻把小聞衍一個人留在了聞道身邊。她以為聞道對自己的兒子尚不會良心泯滅,然而終究是她錯了。
是她錯了,她也自私,當年事業正在飛躍期,雇了保姆便疏忽了對聞衍的照顧。說聞道的過錯也不過是在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正是因為他們做父母的自私了一輩子,上天才會降下這樣的懲罰。
「你別太著急,事情會有轉機。你看醫生的表情,一定是小衍身上出現了不可思議的奇蹟。」
他扶著鍾可竹,替她耐心地擦去臉上的淚水,井且手法高超得不曾弄花她臉上一分妝容。鍾可竹重重地哽咽了一聲,抬眼看離病床最近的那位醫生臉上驚喜的笑容,二十天懸而未落的心好像終於能夠歇一歇了。
而病房內的聞衍對室外的一切渾然未覺。
他只是閉上眼睛,儘量放空自己的大腦,在這座如同監獄一般的屋子裡讓自己成為一團漂浮的空氣,仿佛想要藉此回到一片混沌的世界,回到與之相連的——那個有顧劍寒的世界。
沒有他,顧劍寒要怎麼辦啊。
那邊還是隆冬時分,冷月峰上風刀霜劍,一片苦寒。顧劍寒到底有沒有收到那對戒指,有沒有好好戴上,有沒有好好穿衣,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沒有在發了瘋似的滿世界找他?
拜託,千萬別哭啊。
第106章 口齒清晰
顧劍寒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一望無際的花海,大片大片蔥蘢蒼鬱的天青色薄荷,還有大片大片燦爛的琥珀色薔薇。他們的木屋就在薔薇深處,花鳥追逐嬉戲的地方。一到夜晚房頂就落滿星星,他們順著梯子靠上去,幸運的話大概能聽見宇宙的狂風像大海一樣歌唱,鐐銬和煎熬就在黑洞裡成灰。
但顧劍寒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他對於一切都感到格外陌生,於是便只用靠在聞衍的肩上,窩在聞衍的懷裡,感受著他的心跳,聽他哼起最簡單也最動聽的歌謠。
當他悠悠轉醒的時候,冷月峰天色正暗,似乎已是傍晚,窗外疾風呼嘯,鏤花圓窗外的竹林搖曳得厲害。
他聽著竹葉沙沙的聲響,意識到那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他還從來沒有做過那樣的夢,正想和聞衍說起此事,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心跳卻猝然漏了一拍,仿佛身體要比大腦更先一步意識到某種悲哀的災難。他有些茫然,這輩子頭一回不敢醒來。
然後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摸枕邊人的臉。他碰得很小心,很溫柔,待指尖觸及到那一片熟悉的溫熱時才驀然鬆了一口氣,卻又頓時抿緊唇感到有些委屈,他長睫翕動,睜開眼似乎有話想要對聞衍傾訴,可是喊了幾聲阿衍,枕邊人都沒有回覆。
一股巨大的恐懼感突如其來地籠罩在他的心頭,顧劍寒從床上翻身坐起,怔怔地盯著枕邊那個熟睡的「聞衍」,眼眶驀然就紅了,卻沒有淚水能從乾涸的心中擠出來。
這並不算什麼拙劣的障眼法,但他還是很快就認出來了。他的阿衍睡覺一定是要抱著他的,否則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可是這個冒牌貨卻獨自睡得香甜。
他身上還滿是聞衍留下來的痕跡,可這個「聞衍」身上連一個吻痕也沒留下,完全是未經情|事的樣子。
更重要的是……明明「聞衍」就睡在他身邊,他心裡卻空落落的。他感受不到聞衍的存在了,那枚弟子命牌像是失了靈,師徒之間的聯繫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他伸手去觸碰身邊的「聞衍」,帶了一點破術之力,還帶了一點秘而不宣的卑微的期待。然而他心中的祈禱並沒有生效,他指尖觸碰到「聞衍」胳膊的時候,一陣星星點點的琥珀光澤閃爍而過,轉眼之間,那個狀似熟睡的男人就變成了一隻長長的枕頭。
那他的阿衍去哪兒了?
顧劍寒收回手,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榻上,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一點一點慢了下來,自己的血液一點一點冷凍下去。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卻發現自己左手無名指上多出了一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