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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傻也不會被拋棄——是不可能的事。
別異想天開了。
「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顧劍寒冰冷的指節輕輕搭上他的胳膊,語氣顯得十分堅決,「還有……你方才說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那些話如果放在一個月前,顧劍寒說不定還會因為這人如此年輕就參悟大道而對他另眼相看一點。可是如今聞衍站在他面前,滾燙的掌心熨帖在他瘦削的肩頭,笑得那麼難看,語氣那麼傷心地說著那些話,他怎麼可能保持理智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啊。
「你骨齡才十八,對吧?」顧劍寒抬手輕輕撫摸聞衍的臉,那語氣說不出地憐惜,「這些話若是為師說說也就罷了,你還這麼年輕,怎麼如此悲觀?」
「誰告訴你的傻不拉嘰的就是垃圾?垃圾就該被拋棄?」
「你雖傻了些,卻不是所謂的垃圾。即便你是垃圾,為師也不會拋棄你。」
他冰冷的手指似乎蘊藏著令人安心的力量,聞衍怔怔地盯著他,眉皺得前所未有地緊。
顧劍寒……在說什麼傻話呢?
憐憫也別憐憫到這份上來啊。
他確實沒什麼骨氣,但也不是任何施捨都願意接的。這種像是要把他的靈魂剝光來澆上一碗滾燙熱湯的施捨,他真的——很討厭啊。
可是為什麼——
「阿衍?」顧劍寒瞳孔驟縮,連忙伸手幫他擦拭那些毫無預兆便陡然滾落的淚水,聞衍的眼淚也是滾燙的,幾乎把他的掌心都灼痛了。
聞衍看起來像是永遠不會哭泣,每天都一副傻樂的樣子,以至於顧劍寒都忘記了,他也會有傷心的時候。
聞衍將他狠狠地按進了自己的懷裡,雙手牢牢地禁錮住他,力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重,抱得顧劍寒很不舒服。
聞衍並不出聲,就那樣默默地、止不住地流眼淚,只有實在疼痛難忍的時候才艱澀地哽咽一聲,哭得克制又懂事,生怕驚擾了誰一樣,簡直讓顧劍寒悄然心碎。
他不住地揉著他的腦袋,用指節順著他過長的狼尾,另一隻手燃起一點六階的黃粱香,那香氣十分溫和,唯一的作用是讓人鎮靜。
聞衍不住顫抖的肩膀慢慢平息下來。
顧劍寒沒說話,只是將腦袋輕輕靠在聞衍的腦袋邊上,靜靜地陪他站了一會兒,極有耐心地等著他疼痛不已的徒弟慢慢自愈。
他們還沒到能夠互舔傷口的關係。
不過……能放下戒備讓對方看見自己的傷口,就已經是莫大的意外了。
聞衍抱著瘦削單薄的師尊,眼淚爭先恐後地從那雙琥珀色的星眸中湧出,滑落到地上洇濕了木板。他好像聽到了某種冰瓷碎裂的聲音,微弱至極,卻不容忽視,那破碎的東西好像散落了一地,在他們緊緊相擁的地方,昭示著鮮明的存在感。
他想,五感更加敏銳的顧劍寒,應該會比他感覺得更加明顯吧。
*?*?*
那場悶聲的哭泣就像暮春不經意落下的雨,突如其來,無聲無息,只等雲層中的光漫漫地散開,一切傷痛和疤痕便又被天|衣無縫地隱藏起來。
聞衍又恢復了那副傻樂的樣子。
顧劍寒卻總覺得不太踏實。
一上午的時間沒剩下多少,聞衍在顧劍寒的幫助下勉強學會了控制靈力的強弱開合和方向,過程還算順利。
顧劍寒不是什麼有耐心的人,但是在聞衍頻頻出錯時還是忍住了指責的衝動,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
那本書里說,要適當示弱激起對方的保護欲和心疼感,原來正確的打開方式是這樣嗎?
但如果不是今天這種狀況……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吧。
抱著別人哭得那麼難看,簡直不符合他的風格。
此時他們剛剛用過午膳,冷月峰天氣出乎意料地好,也許是快入秋了,今日太陽並不毒辣,照在身上頗有些暖洋洋的感覺。山風徐徐吹過,好像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溫柔,聞衍過長的狼尾被紮成一個略短的細辮,前額的劉海被顧劍寒精心地修剪了一番。
顧劍寒手並不巧,雖說很用心在剪,但剪出來也只能靠聞衍的顏值苦撐了。
聞衍蹲在黃花梨躺椅邊,一會兒看看顧劍寒疲憊不堪的睡顏,一會兒摸摸自己狗啃的劉海,簡直百無聊賴。
顧劍寒說明日要去花神谷,不知歸期何許,離開他後很可能無法入眠,便提前把該睡的覺睡足,以防因精神狀態不好而導致不測發生。
然後……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在他門外曬著太陽睡著了。
該說他什麼好呢?
做出那麼一副困擾的樣子和他說沒有他在就睡不著,那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想要他跟著一起去嗎?
因為之前拒絕過他一次的原因嗎?
居然沒有直接說要帶他去。
聞衍本來打算獨自去探探花神谷的,奈何時間著實有限,他沒辦法長時間從顧劍寒這裡脫身,況且……他也算很有自知之明。
顧劍寒願意帶他,也只不過是因為體質的原因。在他身邊他的傷口會好得快些,在見到的第一個晚上他就發現了,靈力失控的時候他還可以幫忙挽救,身體冷了也可以幫忙暖和一下。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工具人。
聞衍無聲嘆氣,莫名有些不太高興。
他直直盯著顧劍寒的睡顏,忽然伸手碰了碰他密繡綿長的睫絨,碰一下又收回手扒住躺椅邊緣發一會兒呆,呆一會兒又伸手去碰他眉心漂亮鮮明的硃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