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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知竹的身影已經融入了那黑白八卦之中,環繞著八卦的虹光閃了閃, 又開始從最頂點慢慢延展。程雁書知道, 最終會成一個完整的圓,把他大師兄困在煉獄裡,五十年,甚或一百年, 直至煙消雲散, 飛灰湮滅。
不管有沒有用,程雁書又向那八卦陣中衝去。
這次, 他衝進了八卦陣, 進入的卻不是那曾經短暫停留又被大師兄搶出來的魔魅之窟的『七寸』。
他在萬妖塔前, 莽海淵畔。
眼前是一片陽光爽闊,無數金鈴交響出磅礴又清心的聲響, 匯入莽海淵的風中, 擴散開去, 空靈悠遠,一派天下太平的恬淡。
須臾後, 金鈴聲響震盪起來,莽海淵平靜海面翻起巨浪, 天被遮天蔽日的烏雲蓋住了。
萬妖塔前, 程雁書身側,忽然多了一群仙風道骨的修真之人。
「韓兄為天下蒼生舍小我,必然被萬世稱頌。白某無以為報,必將在萬妖塔旁給韓兄樹立豐碑,以使後世永頌揚韓兄以身證道的壯舉!」
「我四人必將盡最大心血打下四極封印, 保世間萬民二百年清明。」
「打下四極封印後,薰風莊一定盡全力找出平衡魔魅之窟『七寸』的方法,必不讓韓兄的苦痛多延續半分!」
「五十年後,若是仍未有辦法平衡,仍需要人『獻祭』,我薰風莊必以身相換,將韓兄替換出來。」
「對,我四極在此立誓,若是無平衡之法,便以四極掌門輪流獻祭,不讓韓兄一人獨受折磨。」
背對著程雁書,仰頭看著萬妖塔的一身青衣之人淡淡道:「不必樹碑,這本是我等修真之輩的本分。」
他又道:「封印魔魅之窟後,薰風莊也請先盡全力肅清世間流蕩的妖魅魔物,先保萬民太平清明,再想法換我出來,亦是無妨。」
「可是韓兄要在那『七寸』里受無盡煎熬……」
「別的不說,以身證道,扛五十年煎熬,我自信還能做到。」
那青衣人始終沒有回頭,但莽海淵的風抖動他的髮絲,他的衣袂,在在都是傲然風骨的模樣。
程雁書知道他是誰了。
他也曾一身清明,朗然救世。而後來……世間,總有後來。
那青衣人昂首,率先入了萬妖塔。
他身後傳來一聲悽厲呼喚:「爹!十年!十年後,我必來換你!」
程雁書回頭,想看發聲那人。一個轉身,他眼前不再是萬妖塔。
金鈴聲、莽海淵的浪聲、烏雲怒號的風聲、人聲都消隱,光線也歸於一片最死寂的黑,唯有那如萬千尖銳金屬刮擦玻璃面的聲響錐刺入腦。
黑暗中,那溫厚聲音里摻雜了痛苦的嘶啞:「六十年了,他們在幹什麼?」
他們……沒有來?
即使已經知道後來的結局,但在這近乎絕望的問題里,程雁書仍然怔住了。
再一瞬,畫面如走馬燈般在暗黑里被投影出來。
萬妖塔邊,沒有碑刻。
一派祥和清明的鬧市中,一個小販對旁邊的攤主笑道:「還好有四極之家捕魅捉妖,封印魔魅之窟,保我們安居樂業,真是大功德大慈悲,府衙說今兒起每年給四極之家送些我們雍州的特產野味,雖然不值幾個錢的,但也是仰恩感激的意思,我家今年出的蘿蔔特別好,我都想送去四極之家。」
「可不是。」那攤主應承道,「要不是四極之家前任四位掌門打下封印,我們哪有這種安心過活的日子。可惜四位前任掌門被魔氣侵襲,真乃大仁大義,定會百世流芳的!」
安寒湖上,水中落瀑前有一艘十幾個人共乘的小船,須臾後,落瀑中出現通道,小船過了落瀑,船上的人順利入了落瀑之內,到了薰風莊之前。
那古樸至雅的大門緊閉,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領著三四十個弟子站在大門外,笑容溫和:「放心,既然到得了薰風莊前,你們的病痛,我們薰風莊定然能解。一個一個好好登記,待會引你們入莊診治。」
十幾個人中忽然走出一個古稀老人,撲向薰風莊大門,哀慟大喊:「你們答應的五十年之期呢?你們答應的換回我爹呢?你們至少想辦法讓我入魔魅之窟換回我爹啊!貪生畏死,眷戀浮名空譽,就此抹去我韓家痕跡,你們對得起良心嗎?讓我去換回我爹啊!」
管家忙向身後子弟道:「這怕是失心瘋,隔離開來切勿傷了他人,趕緊封了穴道免得他大喊大叫咬到自己舌頭受傷,立刻帶去給掌門優先救治。」
看著寡不敵眾,被弟子制住,封住穴道口不能言地綁入薰風莊的那古稀老人,管家臉上始終是那溫和的笑意:「放心,入得薰風莊,什麼病,都能治好。」
薰風莊大門徐徐關閉,碰撞出一聲威嚴又端肅的聲響。
那聲響中,程雁書發現自己蜷縮在牆角,心臟跳動得異常快速。一道影子被暗夜裡破敗房間中唯一的燭光拉扯著,籠罩在他身上,像是逃不開的死神覆頂。
「你爹是好人,為什麼要落得身死名敗的下場?為什麼我們孤兒寡母要被連累追殺?」
程雁書按住狂跳的心臟,發現自己的手異常的小,一如幾歲稚童。那影子動了動,側了身,漏出了一點光線落在程雁書眼裡。
那是個髮髻散亂,嘴角帶血,狀若瘋癲的中年婦女。
「若我韓家被四極承認而不是暗自打壓,若是先祖『獻祭』時先昭告天下,若是我韓家祖業能夠留存而不是為了把先祖換出魔魅之窟而散盡,若是我們這一脈承繼了金丹化形……若是!若是!若是沒有這些道貌岸然之人!我們怎麼會這麼苦?這麼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