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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五月圓夜。
下刻他腳步微頓,轉頭朝身後看去,只來得及看見一輛簡陋的人界馬車消失在岔路口,儘是凡人的氣息。
辛豈自嘲一笑,收回目光。
如今的姜斐……豈會再來遊方鎮呢?
他徐徐朝前走去,若是她來,定能發現,此處比上次來,更繁華了。
可是他找不到她,她既還活著,人界不利於她療傷,可仙魔兩界,他找不到她的任何蹤跡。
夜幕降臨,遊方鎮越發熱鬧了。
辛豈走在魚龍混雜的人群之中,他仍舊如此厭惡凡人的氣息,可是……姜斐卻似乎總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湊,而後滿眼笑意地看著他,眉眼彎彎的。
辛豈不由笑了笑。
「甘草梅水……」一旁,攤販的吆喝聲傳來。
辛豈腳步一頓,轉頭看去,婦人正站在一處攤位前,面前是一個個竹筒。
察覺到辛豈的注視,婦人眼睛一亮:「這位公子可要一竹筒?」
辛豈目光恍惚了下,好像有一晚也是月圓夜,她手中拿著竹筒湊到他唇邊,對他笑著說可好喝了。
婦人已經將梅水遞到他面前。
辛豈看著竹筒,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而後輕輕啜飲一口。
他依舊如此厭惡凡間的東西,可卻想喝這杯梅水。
澀甜的味道充斥在唇齒之間,辛豈攥著竹筒的手一緊。
沒有那晚的甜。
辛豈還看到了舞火龍,看到了賣代面的攤位……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辛豈身軀一僵,像是回到那晚,姜斐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帶著青獸半臉代面湊到他面前想要嚇她,可見他不語時,怕他被嚇到的人也是她。
「公子,這是方才找您的銀錢。」婦人的聲音傳來,一個錢袋遞到他眼前。
辛豈回神,看了眼錢袋,眼中的光逐漸黯然,化為一片漆黑。
他回了遊方客棧,當初曾住過的那間客房,是他唯一能休息的地方。
再也不能回魔宮了,每次回到那裡,想到的總是長劍刺入她胸口的畫面,她用冰涼的唇輕吻著他,滿眼的絕望……
關上客房門,辛豈身上赤光縈繞,書生袍服化為一襲紅衣。
洞房花燭那晚,她說,他穿紅衣好看。
辛豈坐在床榻上,指甲也逐漸變成了駭人的黑色,尖銳的如一隻獸,長發披散下來,瞳孔赤紅。
他終究沒能修成魔魅,而是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魔物。
她會嫌棄他嗎?
定是不會的。
這世上這麼多的人,只有她不會。
她見過他受天罰時,骨肉化為一灘爛泥的噁心畫面,那時她都沒有嫌棄她,而今定也不會嫌棄他的。
可她……究竟在哪兒?
這夜,辛豈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在承受天罰,姜斐就在他的身邊,蜷縮在他的懷中,一遍遍地對他說:「不痛了,不痛了……」
第二日。
月圓夜過。
辛豈走出客棧,再欲離開。
店小二如常恭送著貴客,下瞬看到什麼:「客官的簪子好熟悉。」
辛豈腳步一僵,看向店小二:「什麼?」
「不是,」店小二忙解釋,「只是,我前幾日見到一位姑娘曾戴著,不過仔細看,和客官您這枚簪子有些不一樣……」
「姑娘?」辛豈聲音艱澀,如只會重複店小二的話一般。
店小二指了指樓上:「前幾日那姑娘還住在客官那間房的斜對面,只是已經離開……」
他的話並未說完,辛豈猛地轉身朝樓上走去,推開對面的客房門,裡面早已空蕩蕩的,可地面卻滴了幾滴暗紅乾涸的鮮血。
辛豈指尖顫抖著,伸手觸了觸鮮血,熟悉的氣味。
她來遊方鎮了?
既來了,為何……為何不留下?為何不等等他?
辛豈雙眸泛著赤紅,有魔光若隱若現,跟來的店小二身子顫抖著:「客,客官?」
「她去了何處?」辛豈猛地開口。
店小二指了指西面:「人界。」
辛豈怔忡,是了,她靈根毀了,已是凡人了。
「客官……」店小二還欲說什麼,眼前紅光一閃,面前已空無一人。
……
人界。
柳安城。
隆冬時分,寒風凜冽。
宅院裡,榆樹早已光禿禿的,只剩蕭瑟的枯枝。
雲無念面色平靜地站在宅院中,小小的身子比起以往修長了不少,身上只穿著件單薄的白衣,照著姜斐曾留下的書籍練起武來。
等到練完,他又走進柴房,開始生火做飯。
炊煙徐徐升起,雲無念添了兩個人的米,做了兩個人的飯。
吃過飯後,他在飯桌旁坐了好一會兒,目光直直看著門口,良久方才起身將剩下的飯菜放在食盒中,拿去給街上的乞兒。
而他則直接去了城中的柳老夫子家中聽課業。
如今那書塾已教不了他什麼了,柳老夫子曾是狀元之才,在朝為官,如今年老退下來,一次他給乞兒送飯時遇見了柳老夫子,便要他若學業有不懂的可去柳府聽他授業。
在柳老夫子家中聽到天色漸晚,雲無念方才迎著寒風回了宅院。
今年的冬格外寒,也格外乾燥。
雲無念坐在房中,看著跳躍的燭火,瘦削的影子投在闌窗上,等到夜色漸深,那身影方才回到房中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