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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豈呼吸一緊。
法術回收,是施法之人的法術將盡的預兆。
姜斐……
辛豈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下瞬死死扣進泥土之中,煞白的指尖染了淤泥,他仍未所覺,不斷地試探著肢體的力量,努力想要強撐著起身。
月色漸漸被天邊隱約的魚肚白取代。
辛豈喘著粗氣站起身,朝姜斐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丹田使不出半分法力,抬腳便要朝那邊走去。下瞬還未重鑄完的腿一軟,膝蓋朝外翻轉著,畸形地倒在地上。
前方,叢木一陣撲簌聲響。
辛豈猛地抬頭。
姜斐正站在那裡,本整齊的青絲早已凌亂不堪,一手拿著一柄斷掉的長劍,一手緊攥著鴛鴦簪,斷劍與簪身上滿是血跡,冒著寒光的簪尖滴下一滴血珠。
她依舊一襲輕紗白裙,不染纖塵,除了臉色蒼白外,渾身沒有任何異樣。
她也在看著他,而後快步走上前來扶住了他,聲音低啞:「辛豈!」
辛豈仍緊盯著她。
姜斐徐徐對他彎起一抹笑,扶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頭,艱難地撐著他的身子站了起來。
將明未明的晨間,她輕輕道:「我來接你回去。」
而後,撐著他一步一步地朝遠處的客棧走去。
辛豈靠在她的肩頭,嗅著鼻間淡淡的皂莢香氣,面無表情。
那驅魔人是元嬰期,姜斐不過只是小小金丹,怎麼可能會毫髮無傷?
更何況那驅魔人手底下還有數個築基期與金丹期的徒弟……
而這樣的懷疑,一直持續到客棧。
客房門甫一打開,姜斐將辛豈安穩地放在床上,又是一笑,低低安慰道:「沒事了。」
說完,她卻軟軟地倒在地上,唇角還殘留著那一抹寬慰的笑。
辛豈垂頭朝倒在地上的姜斐看去,而後目光陡然緊縮。
原本纖塵不染、如煙似霧的輕紗白裙下,緩緩流出鮮紅的血跡,紗衣很快被血染紅,她整個人如從血譚中撈出一般。
辛豈怔住,猛地朝她走了兩步,掀開她身上的白紗,而後徹底愣住。
大大小小地劍痕遍布在她雪白的肌膚上,仍在汩汩流著血。
方才他所忽視的事情,此刻全部湧入腦海。
修仙之人最為重要的劍,為何斷開?
她到底是拼到何種地步,連簪子都當做武器?
金丹仙修的她,剛剛卻如最弱小的凡人一般,吃力地扶著他一步步從叢林走回客棧。
因為她一直在強撐著,為了他。
如今,他沒事了,她終於撐不下去了。
辛豈指尖微頓,下瞬指尖泛著紅光,就要替她療傷,丹田劇痛卻讓他頃刻清醒。
若強行運法,只會使得內丹受損愈發嚴重。
可是……
辛豈看著姜斐全無血色的臉色,還有漸漸流失的生機。
只當是為了這個體質,她若死了,她若是死了……那他以何證天道?
只因她這個體質不好再尋找而已。
辛豈抿唇,指尖紅光瀰漫,法力注入到姜斐的體內,看著她臉色終再未繼續慘白下去。而他的丹田處,內丹翻湧,法力近乎枯竭,下瞬悶咳一聲,俯身倒在床榻邊。
聽著身邊的悶響,姜斐緩緩睜開眼,看著暈倒在地的辛豈,唇幾不可察地勾了勾。
這才叫苦肉計,狗東西。
辛豈再醒來時,是在當夜子時——每夜天罰降臨時。
以往他尚可以功法抵抗些許天罰,如今卻只能以這幅堪比凡人的軀體,來承受著筋骨寸斷,又寸寸重生的痛。
可即便骨骼斷裂的聲音不斷作響,他也始終平靜無波。
「您醒了?」一旁傳來一聲男子的驚喜呼聲。
辛豈雙眸微沉,眼中陰鷙一閃而過,轉眸看去,卻只看見穿著麻衣的店小二殷勤地站在不遠處,看見他乾涸的唇,店小二利落地倒了一杯水:「客官,您請喝……」
他的話沒說完,迎上辛豈的眼神時手一抖,水全灑在了手背上。
辛豈收回目光,又環視一眼四周。
店小二是機靈的,見狀忙道:「是一位姑娘雇我在此照顧客官的。」
姑娘。
辛豈自然知道店小二口中的姑娘是誰。
「她呢?」
「那姑娘嗎?」店小二老實道,「她說她有些事情要忙,便先離開了。」
辛豈雙手一緊。
離開了?
辛豈徐徐垂眸,姜斐如今已極有可能察覺到他是魔,就此離開也並非不可能。
仙魔自古不兩立。
這是她所奉行的。
辛豈嗤笑一聲,感覺到手臂的骨骼已經重接好,徐徐抬手,看著自己空無法力的指尖。
倒是他多事了,竟還救了她。
那她最好祈禱在他內丹修復前,她仍留有一條命供他取捨。
他最厭惡背叛。
「客官,我看您唇都干出血痕了,先,先喝杯水,稍後給您備來早食……」店小二小心道。
辛豈轉頭睨了眼店小二,眼中不只是嫌惡,還有隱隱的怒火。
人界的水、食物,污濁至極,他如今即便廢成凡人模樣,也絕不吃那等骯髒之物。
在這樣的目光下,店小二直心底打顫,將杯子放在桌上便飛快消失了。
姜斐消失的第三日,辛豈始終待在客棧,不分日夜地打坐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