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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汝蓮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或者說,來之前大概意料到了這個結果。
從村後到村前,接連尋訪了八九個年齡大的老人,收穫一堆大小生前的故事。
比如,每當村裡有紅白喜事時,他的好日子就來了,飯點不請自來,他渾身臭烘烘的,沒人和他願意坐一起,趕吧,眾目睽睽之下不夠丟人的。
於是主人不得不打包幾盤大魚大肉之類的硬菜,客氣把他送走。
再比如,他輩分在村里算高的,很多比他大很多的都要叫一聲六叔,等年紀大了,輩分更高,大半村民都是他的晚輩。
平常街上偶爾遇到,他會故意裝出長輩的樣子大喊:「大孫子,吃飯了沒?」
你躲也不行,他會追,問完後如果有人稍微客氣點回答,他會高興的哈哈大笑。
也有人不吃這套,低低罵幾聲,這個時候,大小仿佛做錯事的孩子,低眉耷拉眼走開。
大小還特別喜歡孩子。
秋季的時候,他去玉米地里找一種叫馬寶的野果,自己不吃,像真正的長輩般,送給村裡的小孩。
太陽漸漸落到了西邊,紅彤彤掛在樹梢,天快要黑了。
梁汝蓮站在被大黃狗占的窩前,從這裡到水井,直線距離兩百多米。
大小為什麼要跳井?
大小那位八十歲的大哥情緒激動,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又重複了一遍他的觀點。
絕對被老五給害死的。
大小從沒出過遠門,小小的村莊便是他的整個世界,生活了幾十年,熟悉村莊每一個角落,他怎麼會掉進去?
而且大小很惜命。
這位老大哥為了證明沒說謊,特意說了件羞於對人提起的秘密,他十多歲的時候,有次帶大小去割豬草,天氣炎熱口渴,從井裡打水。
他很討厭這個傻弟弟,因為按照農村風俗,等父母不在了,作為長兄,他要照顧大小。
於是他狠狠從後面推了下。
大小沒掉進去,牢牢保住轆轤,打那後,見到水井一臉驚恐,有多遠走多遠。
一直到現在,大小仍然對水井有陰影。
他絕對不會自己跳進去。
梁汝蓮輕輕嘆口氣,該走了,她盡力了,刑偵隊也盡力了,或許就像卷宗分析的那樣:大小智商停留在五六歲,但身體老了,他的眼,早花了。
家人根本沒想過這點,沒給他配老花鏡。
事發當晚,不小心墜井。
梁汝蓮忽然動了,大踏步,沿著事發當晚大小的腳印往前走。
才這裡到水井,直線距離兩百米,大小沒有走直線,他大概為了躲開地里種的菜,饒了好幾個圈子,眼花了,能躲開菜,為什麼不能躲開水井?
鄉間清新的風中,傳來股什麼被燒糊的味道。
水井邊,有一堆帶著餘溫的紙錢灰燼。
有人來這裡給大小燒紙?
誰?
梁汝蓮連忙站起來四處張望。
太陽落到了樹那邊,最後一絲餘暉下,有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再晚幾秒,就能徹底走出視野外。
是個老太太。
腰彎的幾乎和地一般平,倒背著手,穿件藏藍色開襟上衣,灰色的裹腳布下,一雙三角形的三寸小腳。
老太太耳朵不太好,聽不到身邊的呼喊,一直到梁汝蓮氣喘吁吁跑到她前面才慢悠悠抬頭,見是個穿警服的姑娘,茫然愣住了。
「大娘,能聽到我說話嗎?」梁汝蓮一遍遍提高嗓門,最後貼著老太太耳朵喊才有了效果。
「哎哎,聽到了,姑娘,你是哪個村裡的?」老太太努力直起腰,一開口,露出乾癟牙床和僅剩的兩顆牙齒。
「我城裡來的,大娘,您剛才去水井邊給大小燒紙了?」
「不是呀,我給我大姐燒的紙,今天是她的回門日。」老太太搖頭,滿臉褶子綻開,笑的很慈祥,「誰是大小呀。」
梁汝蓮剛燃氣的希望瞬間熄滅,喃喃道:「您不認識大小?」
這句話沒扯著嗓子吼,老太太聽不到,不過她大概習慣了,自己順著話往下說:「我大姐呀,叫王大丫,死了——快六十年了吧,跳井死的,男人不爭氣,心裡只有娘沒媳婦,哎,你說咋這麼想不開呢,死的時候多大來著……咦,大小,怎麼聽著有點耳熟?是不是給豬結紮的那個?」
給豬結紮,一個早失傳的手藝。
豬也有七情六慾的,特別是公豬,有了那想法不好吃飯,不好好吃飯就不長肉,所以衍生了這麼個手藝。
大小肯定不會。
老太太很識相,明白自己老了討人厭,見梁汝蓮不說話,絮叨幾句閉嘴,慢悠悠邁著小腳,走了。
梁汝蓮走神了,大腦有什麼東西閃過,一閃即逝。
醒悟過來追上去大喊:「大娘,你的姐姐,是不是有個傻兒子?」
老太太費力轉身,她年紀不知道多大了,老的身上沒一點活力,艱難想了片刻:「沒有啊,我大姐生了一個兒子,聰明著呢,五歲就會打算盤。」
梁汝蓮再次失望,看來她想多了,老太太的大姐,和大小沒關係。
老太太疑惑打量她幾眼,捶捶腰,想起了什麼,嘆口氣:「哎,孫子不行,最小的孫子生下來是個傻子,那眼睛呀一點點,我當時就說,趕緊扔了得了,沒準是豬妖托生的,長大了吃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