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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了一更天,師尊可是累了?」沈灼奈何不得小豹子,只能暫時作罷,落座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凌霜雪搖頭,夜裡寒意漸起,月色幽幽,萬籟俱寂。宗門內靈光璀璨,像是暗夜裡光彩奪目的明珠,在這後山看去,又仿佛是在山巒之間匯聚的星河。
比起山下的喧囂,後山更像是一方遠離紅塵的小天地,花前月下,獨屬於師徒二人。它是孤寂,也是自在。
沈灼出身世家,打小就在人群堆里長大,身邊少不了左右逢源之輩,他們阿諛奉承,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沈灼即便看出那些人心思不純,也不會驅趕他們。
他習慣眾星捧月,熱鬧喧囂,以至於進門的第一年怎麼也不習慣這樣的安靜。他常常在夜裡失眠,盯著房頂一看就是半宿。他想著自己的遭遇,想著遠在花錦城的爹娘,心裡不適應落差,難受極了。
他和凌霜雪賭氣,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偷偷地哭。後來凌霜雪把他放在身邊照料,同睡一個房間,中間只隔著一展屏風。
彼此離得近了,一點聲響在黑暗中都會變得格外明顯。沈灼不好意思在掉眼淚,他看著隔斷的屏風,腦海里兩個小人打架,一個念著凌霜雪的好,一個說著凌霜雪的壞。
小人打的不可開交,沈灼也就沒那麼怕了。房間裡多了個人,讓人苦悶的孤獨感被拂去,他夜裡不再失眠,精神也逐漸好起來,到了白日又可以四處給凌霜雪添堵。
凌霜雪從不苛刻他,在他眼裡,沈灼是未經打磨的璞玉,磨一磨性子便是渾然天成的珍寶,不需要精雕細琢去修飾。他對他表面嚴格,暗地裡卻足夠縱容。
只是那個時候沈灼有點沒良心,看不出來凌霜雪的好,嫌棄後山這,嫌棄後山那,只恨不能把家裡的金窩銀窩搬來。
他在凌霜雪的手上被敲打了一年,逐漸從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成長到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後來也正是這一年的培養,才讓他沒有在淪入異界後直接成為什麼也不會的廢人。他起初就是利用凌霜雪教給他的處世之道,生存之道,忍著痛,咬著牙,一步步走過來。
那些日子比在後山還苦,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血淚只能往肚子裡咽。他在夜裡不斷地想起凌霜雪,猛然發現,原來這個半路師尊已經在他心底留下深深的影子。
他並不討厭他,一直不斷地給他找麻煩是希望在這小小的天地間,凌霜雪的眼裡能夠只有他。
那種強烈的意願近乎偏執,和眼前的局面略有相似,不同的是他現在懂得如何相處,不會再似從前那般不知分寸。
院裡有涼風過耳,凌霜雪喉嚨發癢,低聲咳嗽起來。手腕上的鈴鐺搖晃,只發出短促的一聲,音色失真,像是來自遠方。
凌霜雪一挑眉,手指拂過鈴鐺,神情淡然。
可這一幕落在沈灼的眼裡就讓他忍不住擔憂,月色下,凌霜雪白皙的面容因為咳嗽有了一點血色,眼帘低垂,眼底泛起波光,眼尾飛紅,猶如易碎的琉璃,讓人想要捧在手心。
沈灼呼吸一滯,開口道:「師尊,讓我給你把次脈吧!」
沈灼之前想過花言巧語,諸多藉口,可此刻到了凌霜雪跟前,都只剩下這一句直白的話,近乎懇求。
「我以前不懂事只知道惹你生氣,從來沒有關心過你。可你不曾嫌棄我,明知道把我逐出師門後又反口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你還是選擇繼續留下我,因為我受傷。你嘴上說沒事,可我不傻。師尊,我是你的弟子,你偶爾也依賴我一次,好嗎?」
沈灼低聲輕語,那雙深邃的眼睛在月色下,仿佛載著一腔的深情。他凝視著凌霜雪,眉宇間是顯而易見的擔憂之色。
凌霜雪被這話驚到,有些詫異。多少年了,除了時淵夜,沒人會說讓他倚靠。他獨自一人生活在這裡,成為宗門的隱形人,大家只知道他的存在,卻從來不關心他的死活。
是什麼時候起,他的徒弟也開始起了守護他的心思?
「陳年舊疾而已,就算不救你也是如此。」
凌霜雪嘴上說的輕巧,沒有拒絕沈灼的好意。他伸出手,讓沈灼替自己把脈。
難得師尊如此配合,沈灼不禁笑了起來,眉飛色舞,整個人鮮活明亮,像是一個小太陽,讓旁人的心情跟著變好。
他摸上凌霜雪的手腕,冰涼的觸感讓好心情打了折扣,肌肉下的脈搏虛弱,若有似無。沈灼覺得有些古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給凌霜雪號脈也是存了私心,他不僅想知道凌霜雪的病情,更想治好他。
可是太奇怪了。
沈灼疑惑地皺眉,他也算是見識過各式各樣的疑難雜症,在最後一個世界學過現代醫學,按理古今結合,修仙和科學並行,要治一個人不是難事。
可就是那麼詭異,凌霜雪的病……脈象顯示他是先天不足,嬌氣難養。
就根本就不切實際,在修真界,先天不足可以通過丹藥調理改善。而且凌霜雪這樣的強者,仗劍人間,問鼎巔峰,靈力深不可測,根本就不可能先天不足。
「有什麼問題嗎?」凌霜雪見沈灼臉色精彩,仿佛早就料到是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地問了一句。
沈灼沒有說話,對凌霜雪的病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凌霜雪在瀕臨死亡的情況下被外力強行提升了修為,讓本就重傷的身體承受到了極限,非但沒有好轉,還呈現另一個極端,空有強大的靈力,卻是病弱殘軀。每一次動用靈力,對身體都是一種負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