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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半夏大約也沒休息好,眼下有一塊淡淡的陰影,但是醒得比杜阮早些,杜阮睜開眼的時候,她還與杜阮打了個招呼。
杜阮估摸著自己的臉應該也沒比秋半夏好多少,隨口與她聊了幾句,杜阮與秋半夏其實並沒有熟悉到朋友的程度,她們之間見面都很少,自然也沒什麼可說,話題繞來繞去,還是說到了昨天的事情。
直到這個時候,秋半夏才終於露出了些許苦澀的表情,她苦笑道:「只怕我們的計劃早就被發現了。」
杜阮點頭,她也這樣覺得——沒什麼證據,只是昨天在看見皇帝那平淡的表情的時候,她就猜到皇帝早就知道了。
秋半夏想了想又道:「不過昨天還差一點以為能成功,真可惜。」
杜阮便瞥著她的表情,見她臉上有些後悔,但更多的卻是坦然。
秋半夏見她小心地看著自己的表情,笑了起來:「你覺得我會接受不了計劃失敗?其實也沒有。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本來就是鋌而走險的計劃,我自然想過會失敗。」
「只是我比較奇怪的是,昨天你怎麼會那樣激動,想要殺皇帝?如果你不衝上前去,你本來可以離開——之前我們也說好,這件事,你不要摻和的。」
杜阮剛要開口說什麼,秋半夏又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我知道你不是杜阮。這是我從太子那裡聽來的。」
杜阮心裡一驚,難道她是穿越者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了嗎?
但她顯然想得太多了,普通人怎麼可能相信這樣的事情,秋半夏只是皺起眉,有點疑惑地問:「不過,這樣說起來……你難道是辛夷將軍的私生子嗎?」
「……不是,當然不是!」杜阮哭笑不得,「你在想什麼?辛夷將軍與他夫人感情很好的。」
秋半夏卻像是想了一下,說:「你一直喊他『辛夷將軍』,而不是父親。之前在棲凰宮面對皇帝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喊他的。」
杜阮說:「你就當我是他們家的養女吧。」
如此說來,也沒什麼不對。
秋半夏說:「那他們對你很好。」
杜阮苦笑了一下,說:「是啊。他們是很好的人。」
杜阮沒與他們見過面,但也從其他人的隻言片語里拼湊出了一個溫柔的父母的形象,一個和睦幸福的家庭。
有時候她搞不清楚,那個被她在心裡無數次勾勒出來的形象到底是不是杜家人。她想,她應該是在他們身上寄託了什麼,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應該是對家人的想像。
也正是因為她沒有見過那四個人,所以她把他們想像得很美好……或許那份美好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本身。
但那又如何呢?杜阮想,他們對原身付出的一切,對於杜阮來說,的確是個完美的父母和家人。他們是愛的代言詞。
「我沒有父母。」杜阮說,「他們不是我的父母……但是,他們是很好的父母。」
所以才想維護他們,就像在維護心裡的一個關於父母這個詞的想像。
「而且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應當成為灰塵和螻蟻,被皇帝隨意踐踏。」
杜阮側過頭,去看秋半夏,這個一直如仙人般的醫者如今變得有些狼狽,白衣蒙了塵土,眼下有淡淡的淤青,臉頰邊蹭了白牆的灰。
狹小的囚房被那豆子似的一點燭火映得明明暗暗,秋半夏臉頰上那一點雪白的灰也跟著搖曳。
杜阮的視線一下子被黏在上面,她沒忍住,伸手幫她擦了擦白灰,才說:「你和我,也一樣不應當被他踐踏。」
秋半夏沒能接得上話。她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杜阮,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杜家的大小姐。
杜阮抱著膝蓋,坐在牆邊,這樣的姿勢顯得她很小一隻。她其實長得很乖,是那種長輩們會喜歡的秀氣長相——簡單來說,就是看起來很聽話,像是京城裡那種知書達理,中規中矩的大家閨秀。
但秋半夏還記得昨天,她單手握劍,狠狠往下劈砍時的模樣。
那一瞬間她就像一柄出鞘的劍,沒有人敢直視她的鋒芒。然而哪怕那個時候,她也沒什麼誇張的表情和動作,只是抿著唇,抬起眼,卻有一股勢如破竹的氣勢。
或許皇帝說得對,她真的很像她的父親,像個身經百戰的大將軍。
杜阮對秋半夏笑了一下,說:「我只是覺得,如果那個時候我能殺了他——我真的差一點就能殺了他——我們所有人就不必為了仇恨奔波,我們就都能解脫了。」
她就能給杜家,甚至給秋半夏和林皇后報仇了,即使皇帝死了之後,太子、穆青和蕭蒙又會展開新一輪的爭鬥,但那又如何?
到時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可惜失敗了。」秋半夏說。
杜阮嘆了口氣,又問:「我現在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麼問題?你說。」
杜阮難得躊躇了一下,她覺得接下來的問題或許有點不合時宜,但她實在很想知道答案,最後便還是問了:「那晚的燈會,在雲樓的時候,你與我說,你不相信命運……現在,你還信嗎?」
她說完,見秋半夏神情並沒有變化,鬆了口氣,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她昨天想了一晚上,或許命運要開始改變了。
如果秋半夏對她說相信,這一次她也一定要告訴秋半夏,自己改變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