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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阮死死抓著秋半夏的手,被往前拖著踉蹌了幾步,一直木然的神經才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了:「你來晚了……別做無用功了。」
太監氣喘吁吁,他想起方才在棲凰宮時皇后的崩潰和皇帝的縱容,心裡明白如果秋半夏死了,皇帝絕不會在皇后面前承認是自己做的。
如以前一般,為了維持在自己皇后面前的形象,皇帝會找一個替罪羊……
他想著,整個人像是被從水裡撈起來一般,他也死死地盯著秋半夏毫無生氣的面容,發了狠一般道:「老奴只管帶她去見皇后娘娘!」
說罷,他也跨步進了牢房,一手抓住秋半夏的胳膊,跟其他人一起把她往外拖。
杜阮不肯,抓住秋半夏的手,兩廂拉扯之下,秋半夏的身體被人拖出一半。
「她已經死了。」杜阮壓住哭腔,忍無可忍地說,「放開她,放開!她已經死了!你們還想怎麼折騰她啊……」
「皇后娘娘要見的人,活要見人,死也要拖過去讓皇后娘娘見上一面!否則怪罪下來,誰擔當得起?!」
混亂之中,秋半夏的腦袋往側邊垂下,杜阮從紛亂的縫隙里看到她嘴角微微勾起的笑容。
混亂,哭叫,光影晃動著,天翻地覆。
在這狹小又混亂的天地間,只有她格格不入,面上掛著安詳的笑意。
……真奇怪。
就在這一瞬間,杜阮忽然想,真奇怪。
死亡真是件奇怪的事情,當它發生的時候,只為他人帶來痛苦和難堪,而死者本人卻無知無覺。
自己上一世死了之後……龍凌他們是不是也有過同樣的想法?
她不由得抓緊了秋半夏的手,低聲喃喃:「龍凌……」
「噗呲——」
是劍刃穿透身體的聲音。
杜阮抬起頭,昏暗的地牢里,跳躍的燭光中,雪白的劍鋒從太監藍色的衣衫前穿透而出。
那太監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尖叫,便轟然倒了下去,露出身後,一個黑衣的身影。
龍凌抽回劍刃,說:「小姐,屬下來晚了。」
杜阮足足愣了半刻鐘,臉上表情似哭似笑:「……龍凌,你也來晚了。」
太監帶來的白衣的太醫們早已經四散而逃,杜阮得以抱起秋半夏的上身,將她靠在牆上,為她整理了一下方才被扯散的衣襟和髮髻。
做完這一切,杜阮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臉頰。蒼白的臉頰都已經失去了溫度,變得冷冰冰的。
「小姐,咱們該走了。」
「我知道……」杜阮說,「我知道。只是,我們離開之後,誰會為她收屍?」
「皇后、蕭蒙或者太子。」龍凌說,「皇后方才醒了,要見秋半夏,屬下覺得有機可乘,便隨皇帝身邊的太監來救您。屬下去試探過了,您猜得沒錯,蕭蒙就在宮中,想必太子也會很快有行動了。」
杜阮垂著眼,沒有接話,她沉默地看著秋半夏的面頰,半晌,忽然抬起頭,問:
「龍凌,上一世,我死了之後,是誰為我收屍的?」
……
沉默,長久的沉默。
龍凌的聲音仿佛浸透在了冰水裡,每個字都透著晦澀:「……小姐,屬下不知道。」
杜阮自嘲地笑了一聲:「上一世你逃走後,竟也沒回來為我收屍麼?」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想了想,又自我安慰一般說:「戰場上曝屍荒野不也很常見?算了。」
說著,一遍搖頭一遍扶住牆壁,緩了緩眩暈之後往外走。
卻猝不及防地踏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龍凌?你……」
龍凌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大約是他兩世來第一次做這樣逾矩的動作,帶著千萬種複雜的情緒。
他比杜阮高許多,往日躬身時不覺如何,但抱住杜阮時,寬厚的肩膀卻全然蓋住了杜阮的身體。
他的聲音像是壓抑著什麼:「小姐……是覺得我逃跑了麼?」
杜阮說:「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
上一世,在最終一戰的時候,龍凌本該在她身邊——往日無數次都是這樣,但就在那個時候,他匆匆離開,不告而別。
有暗衛向他招呼,他也沒有任何回應,仿佛急著離開一般。
其實這也很正常——那個時候杜阮已經隱約預見了自己的結局,為了不拖累其他人,她便吩咐手下,想要離開的人都可以取一份報酬離開,不必告知。
杜阮感覺到龍凌更緊地抱住了自己,將頭埋進了自己的脖頸處。
她猶豫了一下,說:「其實你那個時候離開很好,不必跟著我一同送死。」
苦笑從她的耳邊傳來,是龍凌。
他低聲說:「那個時候我已經死了,小姐。」
「我沒能去為您收屍……因為我早就死了。」
第88章 死亡,又是死亡
直到被龍凌帶著出了地牢,天邊明亮的光才將她從震驚中喚醒。
她看著龍凌的側臉,下顎的線條在光芒下顯得十分凌冽,如同沉默的山峰。
遠處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夾雜著呼喝的聲音,順著風聲傳入他們的耳朵里。
「小姐,有人來了。」龍凌低聲說,「屬下先帶您走。」
杜阮注意到他的稱呼又從「我」變成了「屬下」,這稱呼似乎又把他整個人壓進了黑暗中,重新變成那個藏於微末、沒有絲毫存在感的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