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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三年之後,被救的人傷好了,問兄妹二人,你們想不想出去看一看。
那人問出這句話時當哥哥的就知道他是想離開了,給他準備了乾糧行禮,讓他今晚就走,別再回來,也別對別人說他們的存在。
那人問他,如今正值亂世,他修為高深,是有真本事的人,為何不入世,一起結束這亂世呢?
他反問那人,如今正值亂世,為何不避世修心,免得被紅塵之事動搖道心呢?
道不同。
那人接過行禮準備離開,兄長便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從此以後他依舊能和妹妹過平靜的生活,避世修心。
直到那人走的那天,兄長在那人身旁看到了自己妹妹。
兄長以為自己唯一的妹妹為了男女之情拋棄他這個哥哥,勃然大怒。
妹妹卻問他,為何他會覺得她是因為情,而不是因為道呢?
她說,兄長,避世修行是你的道,我想出去找一找我自己的道。
兄長只覺得這是自己妹妹離開的藉口,勃然大怒,拂袖離去。
這是上半闕的所有故事。
聽到這裡的時候,年朝夕以為按照她平日裡看過的話本中那些俗套的套路,下半闕就應當是妹妹和那被救的人喜結連理,兩人在亂世之中相互扶持一起結束亂世,最後取得兄長的諒解。
要麼就是暗黑向發展,妹妹以為那人是個好人,但離開深山之後才發現被騙,妹妹蹉跎而死,兄長出世為妹妹報仇。
然而那說書人的下半闕卻出乎年朝夕意料。
下半闕中,妹妹和那人成親了。
那人以自身的實力和魅力拉起了一支屬於自己的勢力,妹妹也如自己所說的,她要找自己的道,沒有成親之後就沉溺於情愛,而是成了那人的左右手,夫妻二人懷抱著結束亂世的理想一起往前走。
過了十幾年,妹妹懷孕了。
然後故事從這裡開始急轉直下。
妹妹懷孕時,自己並不知道,那時她帶著一支軍隊陷入了魔人的陷阱,自己的丈夫遠在前線無法支援。
妹妹逃了出來,身受重傷。
她那傷傷及了自己的根本,也傷及了腹中孩兒。
九個月後,妹妹生下了一個虛弱到仿佛隨時能斷氣的孩子,撒手人寰。
丈夫用盡辦法,救不了她。
妹妹死後,察覺到妹妹魂燈熄滅的兄長來了。
他來時,丈夫抱著一個瘦弱的嬰孩,於妹妹的靈堂前等著他。
兄長怨恨他帶走了妹妹卻讓她就這樣死去,和他打了一架,帶走了妹妹的屍骨,並勒令他這輩子不許再出現在他們兄妹面前。
年朝夕聽得入神,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故事莫名其妙的熟悉,於是不由自主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說書人用平靜地語氣道:「兄長怨恨那人沒照顧好自己妹妹,卻也覺得自己當初若是答應跟著妹妹一起出去,或者不和妹妹賭氣能時常去看望妹妹,那妹妹的悲劇就不會發生,於是深受煎熬,日夜折磨。」
年朝夕覺得這故事簡直不講道理,又問:「那就這樣了?後來有沒有什麼二人因為某些事情放下偏見,攜手迎敵和好如初之類的情節?」
說書人看了她一眼,自顧自道:「後來又過了幾十年,兄長想通了些,出山想接妹妹留下的孩子看看母親,卻突然聽聞妹夫與萬魔大戰,他趕到時已經晚了,妹夫與萬魔同歸於盡結束亂世,他只差一步,沒能救下人。」
年朝夕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覺:「那兄長……」
說書人:「兄長對自己的道產生了質疑,瘋了。」
年朝夕:「……」
這到底是什麼黑深殘的故事?
她這時候並沒有發覺雁危行他們不知何時都沒有再說話了,四周靜的可怕。
她揉著額頭反駁道:「你這故事不對。」
說書人反問道:「哪裡不對?」
年朝夕嘆了口氣:「那兄長的邏輯不對?」
說書人沉默了片刻,問:「為何?」
為何?
年朝夕將整個故事捋了一遍,只覺得在這整個故事之中,兄長、妹妹和妹夫三人,只有妹妹和妹夫的故事線是完整而客觀的,那故事裡有妹夫堅定不移的追尋自己要做的事,有妹妹從跟隨兄長的選擇到遵循自己的選擇,追尋自己的道。
只有兄長這條線,從頭到尾情緒都很主觀。
這故事從一開始就在拿妹夫的道和兄長的道做對比,仿佛直接就告訴你妹夫結束亂世的道才是大道,而兄長的道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在這個錯誤的前提下,兄長的所作所為,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就都變成了錯的。
進而,這故事裡每一個悲劇的結果似乎也都變成了兄長當初錯誤的道和錯誤的決定所付出的代價。
兄長堅持自己的道——不和妹妹離開——妹妹死亡。
兄長堅持自己的道——不和妹夫聯繫——沒來得及救妹夫。
不管是書里的那個兄長,還是書外的說書人,似乎都篤定著這個邏輯。
把一切錯誤歸結於自己,進而懷疑怨恨自己的道。
說真的,如果書里的兄長真的篤定這個邏輯的話,那不瘋就有鬼了。
她搖頭道:「道途不分對錯,只看能不能堅持,妹夫結束亂世的道是大道,兄長避世修心的道又何嘗不是正道呢?他修自己的心,又沒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