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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退不在乎她怎麼撕咬他們,但他卻不想在兮兮墓前見血。
最起碼,在她死後,他想給她安寧。
那隻魘獸聽了之後哈哈大笑,恨恨地說:「安寧?你們也配給她安寧?姑娘早就不在意你們了啊!你們信不信,哪怕今天我將你們都殺死在姑娘面前,姑娘在天有靈也懶得看一眼!」
他們怎麼想相信。
但他們不能殺她,甚至不能動她。
不僅因為她是年朝夕的侍女,更是因為在兮兮死後,她說動了燕騎軍達成了同盟。
後來,他們就不約而同的避開了了魘獸,魘獸不可能永遠守在墓前,他們也不想在祭拜兮兮的時候還和她打打殺殺。
同時也避開了彼此。
他不在意魘獸口中所謂的「髒了姑娘的墓」,但走到了今日,他已經不想再見曾經的任何一個人。
看到誰都是對當年的一個提醒。
這次他原本也應該避開她的,但是來之前,他的線人告訴他,魘獸閉關了,可能來不了新野。
於是,莫名的,沈退突然想提前來看看她。
不用特意避開誰,光明正大的去看看她。
但沒想到,魘獸自己沒有過來,卻派了弟子過來。
而那群小鬼……
沈退皺了皺眉頭,止不住的有些煩躁。
那群小鬼和魘獸一脈相承的性格,哪怕不敵也要攔住他。
想到為了擺脫他們而給他們留下來的那些傷口,沈退煩躁的眉頭越發緊皺。
動了她的人,犯了她的禁忌,可想而知他接下來會遭遇怎樣的報復。
那女人本身就是個瘋子,和她結成同盟的燕騎軍在失去了主人之後就像是無人束縛的野犬,瘋狂的程度不遑多讓。
除非兮兮能復生,不然不可能有人讓這群因為失去主人而瘋狂報復的野犬停下來。
而兮兮……
沈退伸出手,按住胸口時隔兩百年依舊隱隱作痛的傷口,沉默了下來。
他站在高山之巔,遙望著兮兮墳墓的方向,依舊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光明正大的去祭拜。
就像他們說得一樣,他哪怕光明正大的來,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去她墓上,他從頭到尾都是個見不得光的小人。
只要當年的知情者還在,只要與當年的事情有關的人站在他面前,他沈退就永遠光明正大不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個不擇手段的野心家,是一個妄圖棄城的背叛者,是一個對自己的恩人恩將仇報的小人。
他突然粗魯的扯開了自己的衣襟。
胸膛之上,兩百年前的劍傷依舊未曾癒合,如同那魘獸剛刺下去那一劍時一樣,時時疼痛,時時提醒著他,他是為的什麼受這一劍。
——他是一個恩將仇報,連自己救命恩人都算計的卑鄙小人。
他沈退一生算計他人,自認不是什麼好人,為了權勢可以不擇手段,如果有人將他的心挖出來,那顆心也只可能是黑的。
可那顆黑心之中,仍舊有一星半點兒的良知,來自於多年前那個寒冷到令人絕望的深夜。
那一夜,一雙手拉住了他,一個聲音從死亡的路上叫醒了他。
他不知道那人的年紀,不知男女,但從那之後那人就是他心中代表良知的東西。
後來,他背叛了自己的良知,又親眼看著她死去。
沈退突然在傷口之上重重一按,疼得猛然皺起了眉頭。
當年魘獸刺這一劍時,以魘獸的血脈為詛咒,詛咒這一劍的傷口再也不會癒合,詛咒他此生此世被噩夢纏身。
從此以後,但凡他入睡,夢裡都是糾纏入骨的噩夢。
有時是在那個冬夜裡,他縮在牆角冷的發抖,街邊面容都模糊不清的幼年兮兮走過來,在他面前站定,稚嫩的聲音說:沈退,你可真可憐。
他匍匐著爬過去想拽住她的裙擺,她卻突然後退了兩步,仿佛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一般,蹦蹦跳跳的走遠,快樂的說:好可憐,但我不想再救你啦!
他冷到入骨,凍死在冬夜。
有時候,夢中他和她並肩而行,走著走著,她便突然笑著問他,沈退,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他知道是夢,因為活著的年朝夕不屑於這麼問他。
但他卻仿佛抓到了救贖一般,顫抖著說,我已經後悔了。
夢中的年朝夕訝異道:後悔了呀?
他想點頭,下一刻,她手中便突然出現了一把劍,一劍捅進了他的心臟。
她笑著持劍在他心臟中翻湧著劍尖,看著他痛苦的表情,低聲說:沈退,我死的時候,可比這痛苦多了,你看看你,才這樣你就這麼痛了啊?
魘獸的詛咒,夢中的痛苦可以延伸到現實之中,他每每驚醒,痛的鑽心入骨。
後來他開始整夜整夜的不睡,以修煉代替睡眠。
後來,他但凡入定,都會被揮之不去的噩夢糾纏。
剛開始是痛到撕心裂肺,後來是痛到麻木。
他的噩夢永遠是年朝夕,她在夢裡殺了他無數次,後來,他在握住了刺入心臟的劍,終於問一句,你疼嗎?
夢中的年朝夕冷冷地看著他,卻說,你好噁心。
傷勢兩百年未愈,他便被噩夢糾纏了兩百年。
沈退看了看胸口,面無表情的拉好了衣服,看到了山下那群小鬼已經祭拜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