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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葉紅君清醒的時間好像越來越短了。
葉辭抽掉花瓶中半蔫的石竹,插上幾支鮮嫩的康乃馨。
捏著莖稈的指尖因走廊中的那一幕後怕得直抖。
今晚回去了……一定得問問霍叔叔。
萬一他正好有別的門路呢。
區區相識兩個月而已,可霍聽瀾就好像是他此生一切厄運的終止符以及一切好運的起始,像一種冥冥中的註定。
那麼有沒有可能,母親重病,這段他人生中最大的厄運也會被霍聽瀾扭轉?
葉辭定了定神,不敢讓自己想太遠,免得失望。他將手裡的石竹花扔進紙簍,坐到床邊牢牢握住葉紅君細弱的手,輕輕叫了聲:「媽媽……」
他這麼大的男孩子,少有用疊字稱呼「媽媽」的,他平時也不太好意思這麼喊,還是喊單字更自在些。
可在一些脆弱的時刻,「媽媽」這個稱呼總能讓他汲取到溫暖踏實的力量。
「您可千,千萬得……好好的。」他長長嘆了口氣,把頭枕在葉紅君腿邊。
靜了片刻,他絮絮地聊起最近的生活,模糊掉了一些細節,撿能說的說。
不知道說了多久,能說的都說完了。
「媽媽,」葉辭揉了揉發紅的眼皮,把臉埋在被子裡,猶豫了下,很小聲地嘟囔道,「我好像是,有……喜,喜歡的人了。」
「我還沒,沒跟他說呢,我有,有的東西還……沒想明白。」他抿了下唇,「這,這麼大的事,我得對人家負,負責,萬一我是……一時衝動呢。」
霍叔叔那個年齡,耽誤不起的。
不過這種話他不敢說。
葉紅君靜靜睡著。
「等以後有,有機會的……我想讓您,看看他。」葉紅君其實聽不見,葉辭兀自與虛空搏鬥出一身熱汗,臉都紅透了,「您不說話,那就是答,答應等著看他了。」
……
探望過葉紅君,葉辭回家時天已黑透了。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怎麼向霍聽瀾提這件事,打了幾版腹稿。
倒不是怕說不好被拒絕,只是自己心裡的坎不好過——向人開這麼大的口,霍聽瀾若是答應下來,少不了牽涉金錢與精力,這些帳怎麼算怎麼還,他暫時沒頭緒,但也不能不想,畢竟他不想因為霍聽瀾說了一句喜歡他,就厚起臉皮把對方的付出看成理所當然。
葉辭下了車走進霍宅大門,腦子裡不斷琢磨事情,心不在焉的,邁進玄關也不抬頭,險些直直撞進霍聽瀾懷裡。
這人提前得了司機報告,在門口堵人。
「別動。」霍聽瀾穿著件矜貴的白襯衫,合上大門,把葉辭擠在門與玄關間的狹縫裡——後背是門板,前邊就是雙手抄兜的霍聽瀾。他臉板著,唇角平直,唯獨眸中蘊著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突擊檢查。」
「檢查……什麼?」葉辭一愣,下意識地立正。
霍聽瀾微微一偏頭,優雅地俯身。
英挺的鼻樑離近了。
隨即,他輕輕嗅了下葉辭驀然閉緊的嘴唇。
不用碰也看得出有多軟,抿起來時像揉得變形的花瓣。
「沒抽菸?」
葉辭整個人都僵了,以為霍聽瀾要親他的嘴,心跳得眼前發黑,反應了足有三秒鐘才明白過來人家就是聞聞他抽沒抽菸,臉登時紅得像顆熟果,羞得拼命耷拉著腦袋,卻還沒忘了小聲答話:「沒抽,都,都答應過,不抽了……」
老實小孩兒。
其實霍聽瀾不用問都知道。
葉辭上一世也是這樣,品性誠實,要么小悶葫蘆一樣不吭聲,一旦說了就是作數的。
「不錯。」霍聽瀾面露讚許,給他讓開路,不待他多想,關心道,「下午去看媽媽了?」
葉辭跌坐在換鞋凳上,手軟腳軟地換拖鞋:「嗯……」
「她最近狀態怎麼樣?」霍聽瀾正有意和葉辭聊聊他的母親,往這個方向引導著話題。
提到葉紅君,下午走廊那一幕驀地闖入腦海。葉辭狠狠攥了攥手,不給自己時間猶豫,脫口而出道:「霍叔叔,您前幾天說,說讓我……主動和您提,提個要求……我現在提,可以嗎?」
「當然可以。」霍聽瀾放軟了嗓音,「你說。」
「您能,能不能幫我……救,救救我媽媽?」葉辭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他對霍聽瀾開了口,根本就沒有想像中那麼艱難,也沒有自尊受挫的銳痛,正相反,把話說出口的一瞬間,他竟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疲憊。
心靈中封閉已久的區域破了洞,早已膨脹至極限的壓力爭先恐後地井噴迸射,有什麼被撐得堅硬而畸形的東西迅速癟了下去,變得柔軟,恢復了原貌。借著那股不管不顧的痛快勁兒,葉辭把肚子裡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生怕現在不說以後又會變得說不出口:「我帶她把,把能跑的大醫院都,都跑了,各種治療方案都,都試過了,實,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辦了,我感覺她,她可能撐,撐不過今年,我真想,想起來就害怕……特別害怕,霍叔叔……」
說到後面,本就堪憂的語言表達能力全面崩盤,葉辭顛三倒四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閘門洞開,苦水泄了洪,剎都剎不住。
這幾年漫漫求醫路上的辛酸困苦,為了籌措醫藥費一天上幾份工的疲憊煎熬,化驗結果一次次不遂人願的失落絕望,醫院走廊堅硬冰冷的長椅,熱水壺蓋里泡軟的饅頭,教室里曾經屬於他的、空空蕩蕩的桌膛……太多的心酸委屈,他習慣了牢牢憋住,從來不敢傾吐,否則一旦泄淨了那股氣,癟了,軟了,誰還能撐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