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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啦。
一聲巨響後,充斥著整個秘境的水流以他為中心破開了一個圓!
畫面陡然一轉。
洶湧的大浪不知何時已經止息,腳下的翻滾的波濤變成了冰冷的黑色石磚。
四顧望去,周圍空無一人。
陰沉沉的大殿裡,高高的石座上。
一身紅衣的女子陷在石座里,沒骨頭一般倚在扶手上;一截皓腕凝霜雪,懶懶地撐著香腮,一手執著一卷書冊。
他陡然出現,女子卻仿佛毫無所覺,仍然漫不經心地翻著書頁,動作輕緩閒適,仿佛在日光下倚著小軒窗看書的大家閨秀。
眼前的景象看上去有幾分熟悉。
景行持劍的手緊了緊,這是被陸玖稱為長哭殿的地方。
十五年前,陸玖死了,這座她一手建立起來的大殿也被一把火燒了。
按常理說,他應該只見過黑殿徹底變成廢墟的模樣。
但此時此刻,站在這個地方,他卻仿佛認得這裡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塊磚。
仿佛他曾經在這裡度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呼吸一窒,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卻陡然看見了她身後的少年。
少年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竭力站得筆直,但肉眼可見的氣息不穩,身形搖搖欲墜。
他睜大了眼,死死盯著面前的女子,眼神熾熱而……仇恨。
陸玖漫不經心地又翻過一頁,身後的少年已經「噗通」一聲半跪下來,用細得幾乎孱弱的手撐住地面才勉強穩住身形,豆大的汗珠順著已經濕透的發梢滴落。
「啪嗒、啪嗒…」
少年仿佛正忍受著非人的痛苦,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但他緊咬牙關沒有發出半個求饒的字眼。
少年瘦弱卻倔強的身形在眼前逐步放大,眼前的場景逐步和記憶中的重合。
仿佛是……
一場夢。
他從前常常做夢,夢中他是一個瘦弱狠厲的少年。
每一次的場景都不一樣。
有時是在龍武山;有時是在太郯谷;有時是在七絕崖……
但無一例外,每一次都在拼殺,身上衣衫常被鮮血濡濕,黏連在一起。
人、妖、鬼、魔。
對手往往不止一個,有時是三三兩兩,有時是烏泱泱的一大群。
對抗的,只有他一人。
夢中的一切都仿佛是真實發生在他身上的一般,身上的痛楚、呼吸的頓澀、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腥氣,他都感同身受。
唯獨,不能以自己的意志行動。
仿佛是一縷幽魂,寄宿在少年身上,旁觀著他的生活。
這於他漫長的人生,亦是一種十分新奇的經歷。
或許因為角度不同,他有時能從角度余光中瞥見一抹紅色的身影,不遠不近地跟在身旁,卻從不出手。
只有每每重傷瀕死時,會回到長哭殿中,再次醒來時一身傷已經處理妥當,身邊空無一人。
少女清淺的聲音將景行的心思拉回了現實。
「知錯了嗎?」她合上書,歪頭看向半跪在地上的少年。
他用來支撐的手臂似乎已不堪重負,顫抖得厲害。
「我,沒錯。」少年抬起頭,咽下一口血沫,眼神如狼般桀驁。
陸玖微頓,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卻好像越過他看到了別的什麼人,紅唇抿成一條冷淡的線。
「銀羽妖封是左使的本命護法,你帶著一身銀羽妖封造成的傷口回來,你當我認不出來?」
少年沒說話,吭哧吭哧地喘著氣,肺部發出拉風箱一般的聲音。
「我知你與他不睦已久,但你用這種方式殺了他,難保不會有第二個人用這種方法殺了你。」陸玖垂首,難得的語重心長。
少年卻冷硬道:「我若死,是我技不如人,不怪旁人。」
陸玖冷哼一聲,坐了回去,丟出一個小瓶落在少年的懷裡,「滾出去吧,看著你就心煩。」
少年接過小瓶,抬起頭,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就這麼過去了,猶疑道:「那左使?」
「自然是你的了。」
聞言,少年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蹣跚地走了出去。
長哭殿的大門沉重地合上,帶走了最後一縷光,殿內重歸黑暗、沉寂。
陸玖望著他的背影,長久地出神。
畫面一轉,長哭殿濃重的黑色宛如畫卷褪色,緩緩失去了顏色。
倏然間,一滴濃墨落入畫卷,盪開了一幅天愁地慘、白骨露野的景象。
已近黃昏,暮色將臨,天地黯沉。
整個天地都籠著一層灰白帶著死氣的光。
亂石、殘肢、斷劍、蜿蜒血河。
耳際皆是絕望的嘶吼,與不甘的嗚咽;沖天魔氣與遍地猩紅交織成了不祥的色彩。
自進入此間起,景行始終冷然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副茫然無措的神情。
他抬起手,這一雙手不知何時沾滿了斑駁血跡,本緊握在手的【霜雪】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把閃著寒芒的短劍。
滴答,滴答……
短劍還滴血。
粘膩的血落在地上,混入早已浸滿了鮮血的泥里,不見蹤影。
這一雙持劍、執筆、刻陣的手;穩健如磐石、精準如儀器的手,此刻卻微微顫抖。
他回想起了最不願回憶起的一段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