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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噴薄欲出, 卻蓋不住鋪天蓋地的血光。碩大到幾乎遮天蔽日的血色陣法倒映在天幕之上,幾乎遮蔽了一切。
朝陽初生,本該象徵著黎明與希望的景象,卻被血色大陣所掩蓋, 變成了昏暗的景象。
「此世氣運將息。」
莫名的, 陸玖不知聽到從何處而來的呢喃。
陣法驟然大亮,一股亘古森冷的氣息從陣法中流轉而出。天幕之上黑雲翻滾,隱約看到四根玄色蟠龍柱出現在黑雲之中。
心中不祥的感覺莫名放大, 陸玖終於明白了空明不惜以天下人為棋,這麼大的陣仗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曾經神神叨叨地帶著她去往的那一口古怪的寒潭,曾指著那一口寒潭說這裡是幽冥之門。
陸玖當時只覺得好笑, 如今回想起來卻陡然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他曾割破她的手指往裡面滴血,寒潭有了很古怪的變化,可是之後又恢復到了最開始的模樣。
想必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空明意識到,或許僅僅一人的鮮血是不夠的。
他要獻祭的是……
整個世界。
空明望著黑雲籠罩中的四根蟠龍柱,眼中含著近乎虔誠的熱淚。
他嘴中誦念著古老的咒語,仿佛某種古老種族的神秘語言,哪怕此時的陸玖靠得極近都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只見那黑雲之中的蟠龍柱陡然間光芒大盛,似乎隱隱有一個金色的人影從中走了出來。
空明眼含熱淚:「師父……您終於……」
看到從黑雲之中走出的人影,陸玖連呼吸都放輕了。
那人穿著雪練一般的白色袈裟,彰顯著他在大葉山禪宗的身份,他腳踏著黑雲從無間煉獄中走出,仿佛從地獄中復甦的佛。
整幅景象祥和中透露出幾分詭異,讓人看了禁不住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待到那人逐漸靠近,空明也看清了他的臉。
或許已經不能被稱為「臉」。
他的身上,除了這一身雪練似的袈裟依舊未曾沾染半分塵埃,已經找不出半分人類的證據。
寬大的袖袍中伸出黑色的滑膩觸手,領口頂著一顆碩大的頭顱,卻仿佛是被多個物種拼接而成,腐爛的肉和殘缺的五官糅合在一起構成了他的頭顱。
「呵呵,空明……我的好徒兒,你做得很好。」
他在說話。
他分明是在說話但看不見嘴唇的翕動。
當然,或許是因為他沒有嘴。
仿佛是從腹腔中發出的詭異音調,努力模仿著人類的聲音,卻還是因為發聲部位的缺失而顯得十分詭異。
「不……你不是……」空明愣愣地瞪大了眼,肺部發出扯風箱一般的「嗬嗬」聲。
「師父,不,你不是師父……師父他老人家……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不,你不是,你休想騙我……」空明驀地捂住了眼睛發出絕望的嘶吼。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分明在夢中看見的師父還是死之前的面貌,身姿挺拔地站在菩提樹下回望,一如當年拜師時所見。
怎會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我的好徒兒,你仔細看看,我不是你的師父還能是誰呢?你費盡千辛萬苦重開陰陽兩界的大門不就是為了再見到我嗎?」
「呵呵……說到底我還得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或許我窮其千年也無法再見到這個世界了。」
「好,很好,你看這個世界,還沒有因為地底湧出的岩漿而變得面目全非,濁氣也沒有充滿整片大地,甚至還能見到活蹦亂跳的人類……這樣的人間,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美好啊。」
原本已經奄奄一息只能半坐在地的空明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團腐肉卻穿著潔白的袈裟,不管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到了如今的地步。
眼前的生物雖然操著一口人類的語言,但無論如何都不是人類。
仿佛從地獄爬出的惡鬼來到人間索命。
「是你……」
「是你將騰蛟九轉陰陽陣的陣譜送到我面前,是你屢屢讓我看見師父在地獄講經的幻象,是你……是你暗中操縱著一切!」
空明咬牙切齒地說道,碌碌半生都在為了這一切奔走。
為了重開陰陽兩界的大門,他不惜屠戮天下人,違背最初的道,是為了更崇高的理想。
是他的師父引導著他做這一切。
不管天下人如何說他恨他,他都從未懷疑過自己。因為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正義的。
可是如果這一切的根源,都只是一個謊言呢?
如果根本沒有什麼仙去的師父託夢,也沒有什麼菩薩低眉地獄講經的畫面呢……
如果幽冥界不像偶然看見那本書中描繪的美好,而是本來就是一幅地獄景象呢?
空明愣愣地抬頭。
他看見,黑雲之後的那扇大門,散發著濃重的森寒之氣,有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源源不斷地從裡面爬出來。
四根蟠龍柱後,是刀山血海與滿地熔岩。
那才是……
真正的煉獄。
而這個世界,被他獻祭了無數生靈,生機斷絕。原本欣欣向榮的人間被他一手斷絕。
「噗……」
空明從喉間吐出一口黑血。
「你現在才想明白這一切,是不是有些太晚了?我的好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