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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妹說去看踩高蹺的,卻根本沒那心思,先去孫家關心一下豆腐坊,又問問孫秀財這幾天賣豆腐有沒有什麼困難偷懶的,然後約了孫婆子帶了一點春卷、豆腐皮、油皮去謝家串門。
剛開春過完年,豆腐賣得比往日要少,所以這會兒孫婆子也沒什麼可忙的,便陪她去。
喜妹來的時候,謝重陽正在謝遠的房間桌前坐著發呆,她到了跟前都沒聽見。喜妹看他坐得筆直,藏藍色的棉襖在黑乎乎的牆壁映襯下越發黯淡,頭上是她送他的髮帶,插著一根普通木簪,側臉線條卻那樣優美柔和。
從那日他獨自走到南頭去看她,已經好幾天沒見他的影子,方才進來的時候謝婆子悄悄告訴她謝重陽不是很舒服。喜妹卻猜可能是前兩天幫著準備春耕的種子累到了。
她悄悄地上前探頭看了眼,他立刻警覺地一把將眼前的紙攢在手裡,蒼白的臉頰浮起病態的殷紅。喜妹咯咯笑道:「小九哥,是什麼,給我看看吧。」
謝重陽看了她一眼,瞳仁亮得像是要將她融化,他抿著唇,卻壓不下臉頰的紅,強自鎮定道:「沒什麼。」說著將紙團仔細地塞進袖籠中去,又對喜妹道:「你自己來的嗎?」
喜妹打趣他:「你面壁思過嗎?是不是後悔趕我走啦。我和乾娘來的你都沒聽見?」
謝重陽臉上紅色慢慢地平復,卻如同抹了一筆胭脂,煞是好看。喜妹盯著他笑,身子伏低,腦袋湊上去,笑眯眯地問:「小九哥,你在想我嗎?」
謝重陽原本要平和下來的臉頰騰得又鋪開了紅霞,顧左右而言他,「現在紡紗織布會用力道了嗎?給我看看你的手。」
喜妹伸開自己手給他看,自嘲道:「一冬下來,手可粗了。」她的指腹和指根處有著明顯的繭子,因為冬天有意識得拿豬油擦著,所以並不怎麼粗糙,依然白皙柔軟,手指纖細
謝重陽笑了笑,回身端出一隻小笸籮,找出剪刀幫她修指甲,還細心地修去那些倒鱗刺。
喜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裡軟軟的,忍不住道:「小九哥,你沒有在合離書上寫名字對不對?」
謝重陽動作一僵,差點剪破她的指尖,頓了頓繼續給她修指甲,淡淡道:「誰說沒的。」
喜妹翹起唇角,眉梢挑了挑,小樣兒,就跟她裝吧,「那你都寫了字還去看我,還幫我剪指甲,你不知道……」
謝重陽眉心一跳,猛地意識過來,將手裡的剪刀放下。他既然放她走,為何還要這樣牽牽掛念,就算掛念又如何讓她知曉。他一直覺得自己也許活不過今年,總希望多看她兩眼。所以那天病發之後孟永良來探望他,他便再也忍不住,強撐著去看她紡紗。
他緩緩道:「喜妹,我一直當你是我的妹妹。我們家沒女孩子,你一直都是我們謝家的女兒。」
喜妹蹙眉,手掌壓在桌面上,嗒嗒地叩著手指,「那個合離文書,你給里正了?我是不是也該有一份?」
當時她只管著難過,都沒跟他理論。
謝重陽心下絞痛,緩緩站起來,「你等著,我去給你找。」
喜妹猛地將他抱住,「我不要,我不要。」
謝重陽笑了笑,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嗅到炸春卷的味道,「喜妹,去看踩高蹺的吧。我這裡很悶。」
喜妹將臉蹭在他懷裡,「小九哥,你還有薑湯喝嗎?娘給你骨頭湯喝嗎?」
謝重陽點了點頭,「有的。」
喜妹堅定道:「小九哥,你要好好的等著我。我會賺錢把你的病治好。」
謝重陽笑起來,「喜妹,我的病不是治就能好的。」
喜妹卻不想再說這個話題,鬆開他,笑道:「我現在跟著師父學織布,不會需要很久。你好好的,不要讓我擔心好嗎?」
謝重陽點了點頭,「好。」抬手幫她擦乾了眼淚。喜妹望著他清亮的眼,那裡面有她的臉,他怕她看著他發病會難過,他怕他死了她會傷心,他怕她守寡,所以就算喜歡也要她走。
如果有得就有失,那麼她不想埋怨什麼,只想不斷地努力,從不放棄。
他是她的,她來這裡不就是為了他嗎?他給了她新的生命,讓她明知道他不完美卻義無反顧地愛上他。為了自己不遺憾,她也一定會陪他走到最後。
喜妹知道只要謝重陽留在在這裡,他不但不會好,還會越發厲害。他身體不好,需要仔細調養休息,可他卻日日夜夜幫著家裡幹活兒,每每都體力透支。
謝婆子似乎也認命他會死,什麼都由著他,只想著他能有個孩子留後就好。雖然他們是親人,可這十幾年走過來,再多的關心擔憂也慢慢地消磨乾淨,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也許他沒了,對整個家,甚至他自己都是一種解脫。
可喜妹不允許。既然他們覺得他是負擔,她願意陪著他。自己這一生本來就是偷來的,沒有他就沒有她。生死都要在一起。
喜妹求謝婆子讓她看著謝重陽,別累著他。等過些日子,喜妹想帶他去鎮上,到了那裡,他想幹活也沒什麼好做的,只能好好呆著休息。反正孟永良常年除了農忙都在東家幫著幹活,孟婆子一個人在家也不方便,如今有了她,可以一起去鎮上賃屋住。
謝婆子有點猶豫,卻還是同意,她似乎對謝重陽治病沒有那麼大的興趣了,反而不斷催著喜妹想辦法哄著謝重陽能生個孩子出來。喜妹心裡著惱,也不能表露出來,只推自己忙,謝重陽又彆扭,只能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