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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們看孟婆子平日那麼節儉小氣今日卻打扮得喜氣洋洋就像兒子娶媳婦一樣,知道她拿喜妹當閨女看待,都紛紛恭喜。大家也不送虛禮,有的幾斤棉花,有的兩掛線皆是織布所需。
孟婆子親自布置了香案,擺上香爐、五色果品,又讓孟永良幫她掛上七姐神像,自己先淨手焚香磕頭,又讓喜妹依樣做了。孟婆子也不像別家那樣要求徒弟在家白做三年才能自由賺錢,她知道喜妹秉性,既為師徒便情同母女,喜妹更不會拋下她。至少在兒子娶媳婦之前,喜妹會一直跟她作伴照顧她。孟婆子想著心裡很是歡喜。
待鄰居們吃了點心說了一會兒告辭之後,孟永良也互保的幾家合夥商量春耕和澆麥子事宜,家裡就留下孟婆子和喜妹師徒。
喜妹興奮地不斷問織布的方方面面,又想試試織布,又想問問提花的東西,像個求知慾強烈的孩子一樣雀躍。孟婆子笑微微地看著她,讓她別急,一點點來,「丫頭這勁頭跟我當年可像了。」
孟婆子如今眼睛不好,織機上有一匹很久未成的素色粗布,打算織來做被褥的里子。她把織機的各個部分名稱以及作用都講給喜妹聽,卷布軸、竹筘、繒框、踏板,卷經軸……又讓喜妹坐下試試手,自己家織布幅寬一臂左右,坐在前面將梭子在懷裡扔來扔去。
做什麼都是看花容易繡花難,喜妹力氣大,可做這樣精細活兒又覺得手指不聽指揮。要麼梭子滑掉下去,要麼就打筘的時候力道太大或者不夠,經緯線抽巴起來,甚至緯線會被她拉斷。孟婆子鼓勵她別著急,耐心點,開始不會投梭就遞梭,一點點地摸索,先把最基本的弄熟,回頭再學複雜的。又說坐在機前投梭踏板只是一部分而已,還要紡紗、染線、漿線、排經、穿筘、提繒等等上百個步驟要學。好在她在豬肉鋪鍛鍊過,手腕靈活,運力自如,孟婆子說了要點,她漸漸也能摸索到規律。
一會兒功夫,喜妹已經握住梭子不再掉落,一下下遞得緩慢而穩定。孟婆子歡喜道:「丫頭學活快,照這樣,幾天功夫就能上手了。這幾天你先學著織這匹粗布。差不多的時候我教你紡紗,搓線。」然後她又指點了喜妹幾句,讓她打筘的時候力道勻稱一點,否則織出來的布會鬆緊不一,又指點她踩踏板的時候別著急,否則會踩錯踏板,經線提起來的夾口不對,織布要出錯。喜妹記牢她說的,知道這些是最基本的,難的是後面的提花,那也是別人不會的。
這兩日孟永良和互保幾家合夥春耕,孟婆子招呼幾個媳婦來家紡花抽紗,喜妹則自己練習投梭織布。織布看著簡單,卻又需要十二分的耐心和小心,覺得很難,又是個熟能生巧的活兒。手忙腳亂了一陣子漸漸摸索到規律,也就上了手兒輕鬆起來。紡紗抽線也是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既要線抽得粗細均勻,又要不常斷,還得講求姿勢別一會就累得腰酸胳膊疼。
喜妹不知道為什麼,抽紗總是不對勁,不是斷線就是粗細不允。媳婦們都說她力氣大,慢慢摸索就會熟悉起來。孟婆子讓她放輕鬆不用著急,讓她自己在家練習,她們去一個媳婦家染點棉線,大家分了用。
喜妹看著一堆自己抽壞的棉線發呆,想起謝重陽坐在石榴樹下搓棉花的樣子,她便越發想他。算起來有將近七八天沒去看他了,他身體不好只怕也不能走這大半里路來看她。
正胡思亂想著,聽得他輕笑,「紡紗跟洗頭似的,你跟棉花有仇嗎?」喜妹心下狂喜,猛地抬頭,見他站在不遠處朝她笑。正月的陽光純淨得像是水裡過濾出來的,灑在他俊秀的臉上,溫暖而清透。
喜妹忙起身扶他,關切道:「你走來的?這麼遠,一個人嗎?」又讓他趕緊坐,她去倒水。謝重陽握著她的手,笑道:「別忙活。我很好。永良說你在家學織布,這兩天被紡紗機弄得要瘋了。我尋思天氣好,就來看看你,方才在北邊還碰上孟大娘。」說著便坐在她的小木凳上,右手握住紡車把手,左手捏起一根棉花條將棉絨捏在線軸上,雙手均衡用力,面紗便如春蠶吐絲連綿不絕。他一邊搖紡車,左手拎著棉花條扯著面紗送前扯後,動作輕柔優美,倒像是舞蹈一般。
喜妹看得既歡喜又崇拜,仿佛他手裡扯著的不是棉紗,而是自己的心,若即若離,卻又一點點地纏繞在他身上。幹活的時候,他總是很專注,後背挺直,目光柔和,雙唇微微抿著。他優美鮮明的輪廓就好像是從陽光里幻化出來的一般,讓喜妹移不開視線。
「小九哥,你走這麼遠的路來看我……」她想說他的身體應該好多了,卻也知道實際不過是表面如此。謝重陽朝她笑,「萬事開頭難,說比做容易得多,來試試。」
喜妹便收拾了心情坐在小板凳上開始學著他的樣子紡紗,謝重陽俯身時不時地指點她,托一托她的手腕,讓她放鬆,柔和用力,扶一扶她的腰肢,讓她別那麼僵硬。
他每次貼近說話都儘量屏息,可她還是感覺他溫潤的氣息細細地撲在鬢角處,他扶在她腰身上的手便那般觸感鮮明。
他說,「你要仔細感覺那股柔韌的力道,紡紗不是蠻力,而是感覺,你的感覺細膩到什麼程度,抽出來的紗線便能細到什麼地步,它會隨你掌控的力道變化……」
她的心便似乎融化在他溫柔的聲音里,那線便絲絲連連,纏綿不斷,她紡得似乎不是線,而是他和她之間的牽絆,柔韌纖細,卻又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