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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什麼補?」方婆子聲音隱隱約約。
「你這半點不沾葷腥,腿腳自然沒有力氣。」老大夫也不說那些為難人的話,曉得這家人日子過得不好,他只能建議,「家裡頭若是養雞鴨,日日一顆蛋是少不了。隔個十天半個月,湯湯水水的也得跟上。補藥我本就不開了,這些藥材貴得很,一吃就不能停啊……」
聽到這話的方老漢邁開的腿一滯,臉色黯然。
家裡別說雞了,除了地窖那幾袋子糧食和一大袋的白菜,就後廚那兩槓子醬菜。這就是老兩口一年到頭的口糧。吃得好的時候就是家裡蒸了饃饃。一個饃饃下去能頂一天不餓肚子。
果然老大夫的話音一落,臥房裡頭好久沒動靜。
許久,就聽到老大夫一聲嘆息。方老漢在門口站了半天,一咬牙推了門——
「大夫給開補藥吧。」
說話的不是方老漢,而是不知何時站在兩人身後的周攻玉。他身上還披著那件半舊的破襖子,臉色雪白:「娘,往後我的藥就不必備了。省下銀錢給娘補身子吧。」
他這個身子這些藥材本就治不好,再多的補藥灌下去也不過是吊著罷了。
周攻玉無奈,若非陰差陽錯被方老漢撿回來,他早就死在荒野。原本就有救命之恩在,後頭又被老兩口精心照顧著,當親生子一般疼愛,欠了兩人良多,但再這樣拖累他們,他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爹,我這身子拖著也是……」
「住口!」方老漢捨不得婆娘,更捨不得兒子,好不容易找回來的。
他抹著眼,嗡嗡地說:「我明兒就出去找活兒,我這大半年乾的活,工錢還沒結。再忍忍將銀兩討回來就好了,討回來就能買雞蛋……」
安琳琅實在是聽不下去,攙扶著方老漢先進屋就從兜里抓了兩個銀角子出來。
「有銀子,大夫儘管抓藥。」
先不說這銀子拿出來,屋裡人都驚了。站在門口的周攻玉捂著嘴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緩緩地抬起腿,這回倒是走進來。不得不說,有的人就憑一張臉能讓整個屋子亮堂起來。這大約就是君子一笑以灼陋室。她扶著方老漢:「先抓二兩銀子的,往後的補藥再想辦法。」
「你哪兒來的銀子?」方婆子摔著了起不來身,躺在床上就急了。
安琳琅出去一趟的事兒父子倆都清楚。方婆子不清楚怎麼回事,方老漢解釋了一下,她驚訝的同時也放下心來:「你怎麼還會做吃食?」
「家裡是廚子傳家,打小學的。」
兩人畢竟淳樸,也沒想過安琳琅騙人。方老漢夫妻面面相覷,看她那雙手只是覺得驚異。
既然有銀兩,抓藥是自然要抓的。這回把人家老大夫從鎮子上請回來,至少得大幾百的銅板兒。不過老大夫看一家子實在困苦,就免收診金。但這補藥的錢倒是收了,畢竟是藥堂的藥材。他們收藥材也是要給銀兩的。
老大夫於是寫了方子遞給安琳琅,囑咐她明日去鎮上藥堂拿。
方家大房罵到門口來的那些話,屋裡頭老大夫聽的是一字不差。按理說老大夫也是活了一輩子的明白人,甚少摻和胖人家的事情。但這回出門時,想著這一家愁雲慘澹忍不住說了一句:「做人啊,不能太老實。人善被人欺。就是骨肉情分也是相互的……」
方老漢被他這一句話說的眼睛又紅了。
第七章 不就是做席面?有什麼了不起……
昨兒老大夫的話,叫他嘔得一夜沒睡。方老漢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想,他這輩子上敬著兄長,下顧念幼弟。中間姊妹也能照顧的都照顧,可這麼多年委曲求全到底得到什麼?
老大一家沒拿他夫妻倆當人看,大過年都能指著鼻子罵。弟弟妹妹這些年無事不登三寶殿,逢年過節出錢的時候記得他不能少出,有什麼好事那是從來沒有想過他這個二哥。自己這一輩子事事緊著兄弟姐妹,除了苦了老伴兒跟他吃一輩子的虧,獨子年幼被拐子拐走,好像只落了個被人指著鼻子罵死了無人送終。方老漢眼淚往心裡淌,從嘴裡苦到了心坎上。
憋得這一口氣,他一大早沒去叫安琳琅,架著牛車就去鎮上。
安琳琅本想跟他一道兒去,但醒來方老漢已經走了。家中就幾個人,東屋一個病秧子,臥房這邊方婆子傷得嚴重起不來身。她若是就這麼走了,怕是這兩個人得餓一天。別說鄰里鄰居的幫襯一二,親人都能下得去手推,哪裡還能指望得上鄰居?
方家小院背靠山,往後頭多走幾步就是上山的小道兒。
平素村里人除了家裡柴火燒完了,才會上山砍點柴火,這裡根本沒人走。昨夜大雪落了一地的白,這會兒上面連個腳印都沒有。安琳琅朝手心哈了一口氣,緊了緊身上的破襖子去後廚燒水煮飯。
方老漢是氣狠了,昨日一天到今日早上,滴米未進。後廚冷鍋冷灶的,鍋碗瓢盆還放著沒動。安琳琅趿著破鞋子啪嗒啪嗒地回到井邊。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了一小桶水,扶著腰在井邊咻咻大喘氣。這時候東屋的窗戶打開了,黑洞洞的窗口一張瑩白如玉的臉。
周攻玉臉色較昨日更蒼白了。身上披著那件破青布襖子,烏髮極黑,眼眸澄澈如星辰。他靜靜地與安琳琅對視一眼,低頭咳嗽了一聲就消失在窗口。
須臾,門吱呀一聲打開,他悄無聲息地就走到了安琳琅跟前,並提起了水桶:「咳咳,提到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