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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婚事都快成老夫妻倆一塊心病了。旁人家孩子十五六歲成婚,十七八歲孩子就滿地跑。她家玉哥兒二十二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老婆子心裡難受。他們老方家再怎麼也是正經人家,正經人家誰買兒媳婦?
「我們玉哥兒那幅好品貌,若不是身子不好,怎麼也該說個好姑娘……」
老漢搖搖頭:「婚姻大事不能拖。」
安琳琅腦子裡嗡嗡的,一路從鎮上回到方家村,她的意識就一陣沉過一陣。直到牛車進了院子,老漢與老婆子的聲音才仿佛飄然遠去。她一頭栽進了徹底的黑暗之中。
等她清醒,人已經在老漢家留了下來。
窗外的北風呼嘯,吹得破了一個洞的窗欞哐哐作響。安琳琅擁被坐在炕上,盯著桌上一盞搖晃的燈火出神。高燒了幾天幾夜,安琳琅已經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穿越的事實。後世成功的安老闆葬身在那次嚴重的車禍中,她如今就是一本小說里下場悽慘的配角。
她所在的這戶人家姓方,是武原鎮方家村的一戶三口之家。安琳琅沒看過原小說,不曉得這家人在書中是個什麼存在,但回顧原主上輩子的記憶,至少她記憶里是沒有這戶人家的。
安琳琅的出現改變了原主的際遇。原本幾日前,她應該在瓦市上被花樓老鴇買下的,送去柳巷的裙下香的。現在人卻在這兒,安琳琅不確定這是不是好的改變。但這幾天方家那伶仃的老婆子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幾日高燒沒燒死,至少說明老兩口心不壞。
窗外天色已晚,但隱約還有說話聲。
聽聲音,是方婆子。
安琳琅往窗戶看了一眼,見方婆子佝僂著腰站在門邊,外頭站著矮矮壯壯兩個鄉下婦人。都穿得灰撲撲的舊衣裳,邊說話便指手畫腳的。
「大壯她二伯娘,都是一家人,怎麼還做兩家事?老方家的兄弟姐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你有這好事,找旁人不如找自家人。大壯媳婦她手藝你不是不曉得!她做的菜,那就是村長都說好。」其中一個方臉的邊說話便推搡,「你有那個好處不給自家人,這可就是你不對了!」
「就是啊二伯娘,我手腳利落那是村里村外都知道的。你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自家人?」
方臉旁邊一個聲音也冒出來,「你有那閒功夫到處找人幫廚,不如叫我去。我幹活利索,你做不動了還能替你搭把手,去就是替你省事兒。再說,你給我推了這好差事,我這心裡頭難道不念著你的好?」
方婆子臉色不好看,但奈何是個嘴笨的。被人大房婆媳倆堵得說不出話。
「再說了,伯娘疼愛小輩,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我的手藝在娘家的時候就是被人誇大的。別說幫廚,就是那再大的席面我也能給整出來……」
後頭說什麼,安琳琅沒聽清。就聽到門口啪嗒一聲響,那對婆媳笑嘻嘻地離開。
方婆子唉聲嘆氣地把門關上。
方家離村子遠遠的,一家就老夫妻倆加一個病弱的兒子。倒不是方家無人,老方家在方家村算得上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兄弟姊妹七個,方老漢排行老二。自古以來,排中間的性情都有那麼點敦厚。方老漢也是,年輕時候上敬著兄長,下扶持幼弟,在家就是一條埋頭幹活的老黃牛。
二十多年前朝廷徵兵,老方家要出人。兄長讀私塾是要考功名的不能去,下面弟弟年紀小,吃不得苦,也不能去。他一咬牙答應父母,帶著兩件破衣裳就上了戰場。
在外頭打了十多年的仗,斷了一條腿,才被朝廷賞了些遣散錢帶著軍營里做廚娘的婆娘回了鄉。
回到家時爹娘早已不在了,兄弟姐妹早早地分了家。方老漢突然回來,面對的只有十年前已去世的兩座墳,還有讀了三十年書連個童生都沒考上的兄長和一屋子陰陽怪氣的指責哭窮。
老方家不是什麼富人家,其實也是有點薄產,否則不會捨得下銀兩供長子讀書。只不過老夫妻一死,東西就被瓜分乾乾淨淨。方老漢回來別說田產,連間住的屋子都沒有。兄弟姐妹不僅沒顧念親弟弟斷了一條腿,夫妻倆千里迢迢回來,反而指責兩人在外多年不孝敬父母,想著從方老漢手裡扣銀子。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方老漢再是敦厚,戰場上廝殺這些年也有幾分血性。頓時就被兄弟姐妹這要錢的嘴臉給寒了心。一氣之下跟村里親族斷了關係,帶著婆娘在山腳下自己搭了個院子。
方老漢有一門木匠手藝,平常給人打打家具掙點銀錢。方婆子是軍營的廚娘,十分會做飯。她時不時接點活兒,給人做席面掙家用。雖沒有田產,日子也算過得下去。
這十幾年的住在村尾,雖說離得遠,但總歸是一個村住著。方家村就這麼大,方家兄弟姐妹就算老死不相往來,到底抬頭不見低頭見。
方婆子氣得直喘氣,安琳琅看她深一腳淺一腳往後院去,轉身又回了炕上。
她目光透過破窗子泛泛地在院子裡看,外頭已經一層白。靠東邊籬笆旁一棵大榕樹,冬日裡枝繁葉茂。半遮牆頭。榕樹下一口井,井口邊一個拴著繩子的木桶,邊緣已經掛了一層雪。
院子裡空蕩蕩的,再看這屋,家徒四壁。
北洲土地貧瘠,過地里刨食的人家普遍都窮。老夫妻倆都是手藝人,吃用都節儉。要不是養了個藥罐子,本該日子過的寬裕。上回去鎮上,是藥罐子的藥吃完了。方老漢去鎮上拿藥,順便採買點入冬的糧食,鬼使神差進了瓦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