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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煙花下,我對你說,以後不要叫我玉成,叫我雨微。
「我說,那是我的小名。但其實不是的。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也不姓年。我姓谷。
「不是年玉成,也不是年雨微。而是穀雨微。
「胤禛,我叫穀雨微。」
四爺前面聽她提及往事還唇畔含笑,到後面眉頭越皺越緊,「你什麼意思?你說你不是年玉成,是穀雨微?難不成,你父兄送了一個假的年家人給我?」
但這不可能,就像剛才說的,年家大姑娘從小在京城長大,如果是假的早就被發現了。
況且就算是假的又怎麼樣呢?且不說他當初只是想找個由頭和年家進一步拉近關係,這女兒只要名義上是他家的人就夠了,單說他和她現在,哪裡還會在意這種小事。
他只知道讓他鍾情、與他相伴十二年的人,是她。
穀雨微抓住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口,「是我沒有說清楚。應該說,這具身體是年玉成,但裡面的靈魂,是穀雨微。來自三百年後。」
四爺神色遽變。
「胤禛,你讀聖賢書,肯定聽過『莊周夢蝶』的故事。莊子在夢中變成了一隻蝴蝶,醒來以後,不知道是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自己。我有時候也這樣,不知道是我變成了年玉成,還是年玉成變成了我。但我唯一確定的是,我原本並不是她。
「我來自三百年後,湖南一個很小的城市,我在那裡出生、長大,然後到北京念書,想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可沒等我等到那天,先出了一場意外,當我再醒過來,就已經變成了三百年前的年玉成。那年,她十三歲。」
手掌下是一聲聲有力的心跳,昭示著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耳畔卻充斥著讓他匪夷所思的話語。
他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什麼靈魂,什麼莊周夢蝶,什麼三百年後!
她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他盯著她半晌,忽然抓緊她的手,道:「你病了。一定是最近宮裡太亂,有邪祟衝撞到你了。我這就命人請太醫!」
他想帶她回殿內,她卻不肯,「我沒病!你不信是嗎?好,我證明給你看……」
像一陣風颳過,又或是一腳踩空,四爺只覺周遭景物猛地變幻。
依然是黑夜,但養心殿不見了,宮牆不見了,一簇又一簇如星火般耀眼的宮燈也不見了。
他跌入一個黑暗而虛無的空間,什麼都沒有,一片空茫。
只有腳下是平滑如鏡的黑色水面,兩根細如琴弦的亮光在裡面糾纏、震顫。
這裡……是哪裡?發生了什麼?
他渾身僵硬,瞪著前方半晌猛地反應過來。
無論他是為什麼來到這裡,但雨微剛才和他在一起,那她現在呢?也在這兒嗎?!
他心頭一慌,立刻四下尋找,然而一轉頭,就看到對面站了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
她的打扮很奇怪,一頭長髮披散著,什麼裝飾也沒有,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看起來像是粗毛絨編織的衣服,卻沒有襟也沒有扣,下面則更誇張,只穿了條黑色的褲子,外面竟沒有羅裙!
但他此刻顧不上這些,一雙眼定定望著那女子。
她很漂亮,高眉秀目、鼻樑挺翹,是很濃艷的美,然而此刻卻臉色蒼白,一雙漆黑的瞳仁也靜靜和自己對視。
他覺得這表情是那樣熟悉,腦中閃過雨微剛才的話,瞬間手腳發涼,心卻越跳越快,仿佛下一瞬就要從嘴裡跳出來。
他喃喃道:「你是……」
女子微笑道:「雨微。胤禛。我是雨微。」
另一處同樣的虛無空間中,唯一不同的是,那邊只有兩根,這裡卻遍布著無數根白亮的琴弦。
楊廣和時年站在弦陣當中,靜靜看著這一幕。
楊廣說:「我雖然抓不住他們的意識,但我可以感應到他們的弦。就像你當初消除我記憶一樣,穀雨微和我一樣是引起弦波動的關鍵人物,她的人生也會被映照成弦,而這雍正帝是她牽掛不舍的人,羈絆頗深,同樣受到影響。我感應到二人的弦,讓其振動,他們的意識……或者說靈魂自然會脫離身體,來到這弦陣之中。」
靈魂脫離身體,就像她第一次在博物館遇到聶城時那樣嗎?
四爺的靈魂自然是他自己,而年玉成身體裡的靈魂卻是穀雨微,所以,來到這弦陣里的是出事前的穀雨微。
白毛衣和牛仔褲,一頭長髮如瀑披散。
十二年過去了,她終於以自己真正的樣子見到了她的愛人。
弦陣中,穀雨微似乎也這樣覺得,表情有感慨,還有自嘲。
而她對面,四爺的臉上像蒙了一層僵硬的面具,一絲表情也沒有,看不出他的想法,唯有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穀雨微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雖然信佛,但親身經歷這些事到底還是不一樣,所以她也安靜地等著,等他回過神來,接受這一切。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卻費力得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你說,你是雨微?」
「是。我是。」
「所以,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穀雨微朝他走近,伸手去握他的手。
他看著那張越來越近的陌生面孔,有一瞬間想避開,但下一瞬,卻撞上她烏黑清澈的眼眸。
那裡面有理解,有包容,就好像如果他真的因為恐懼而躲開,她也不會責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