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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讓人不安。其實他時常不安,自從與她相識,他就一直沉浸在這樣的情緒里。怕她會離開,怕從此再也見不到她。
但現在不用了。
不管是不安還是期盼,都不用了。
他忽然攥住她手腕。時年在團扇那邊一驚,卻沒有躲開,他就著這個姿勢,一點點用力。團扇往一側移開,像一片潔白的雲,輕飄飄飛走,露出後面她細長的眉,秀麗的眼。
兩人面龐近得呼吸可聞,他甚至能看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像振翅的蝶。
楊廣抬手,輕觸她面頰,「好了,院子也看了,禮物也送了,話都說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說再見了。
「你不要為我難過,忘記對我來說是好事。如果想著你,我恐怕不能安心赴死。我怕我會隨時反悔,又來找你,那樣便功虧一簣了。而且明知道可以做什麼、應該做什麼卻不能做,只能清醒地當一個歷史的傀儡,那樣的人生太過痛苦。你第一次的決定是正確的,只是我明白得太晚。
「但好在,我終究還是明白了。」
說完,他揚眉一笑,那樣真誠,仿佛如釋重負,讓時年想起當初在東宮的寢殿內,他以為她答應留在他身邊,那時,他也是這樣笑的。
……後來,發生了什麼呢?
時年心弦一顫,就看到他一點點靠近。
他的眼眸那樣黑,卻又那樣亮,像夜空中的星子,擁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她一動不動,在他的唇落下來時,閉上了眼睛。
氣息糾纏,這是他們第二次接吻,也是最後一次。也許是因為清楚這一點,她甚至從這個吻里感覺出絕望和不舍。但究竟是誰的絕望,又是誰的不舍呢?
他的呼吸滾燙,糾纏著她的,似乎想要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永遠也不結束。
但終究只是妄想。
時年感受到了熟悉的衝擊,睜開眼睛,眼前已經換作無邊無際的大海。前方蔚藍海水裡,一條一條白色的亮光如琴弦,糾結成一張巨大的網,而弦陣的最中心,是安靜沉睡的楊廣。
琴弦沖刷著他,他卻無知無覺,不知道已經在這裡躺了多久。仿佛從有這片海開始,他就在這裡。
她曾親身經歷的、她曾多次夢到的場景再次出現,時年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在恐懼和煎熬中等待逃避了許久,卻還是到了行刑的這一刻。
她抬手,握住那一那根多出來的弦,卻遲遲無法用力扯斷它。
手越來越抖,而因為她的遲疑,海水也像是被觸動什麼暗流漩渦一般,越來越不平靜。
就在她幾乎以為自己要失敗時,忽然感覺有什麼覆上了她的手背。
弦陣中,楊廣不知何時竟睜開了眼睛,就這樣隔著海水和千絲萬縷的時空之弦,平靜地、微笑著與她對望。
他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帶著她一點點用力。時年無力地搖了搖頭,他的笑容卻更深,手指與她的手指交纏,一起握緊了那根弦。
銀白的弦在掌心繃緊、震顫,終於,在「鋥」的一聲輕響後,幻化成閃爍的碎光。
正堂內,時年睜開眼睛。對面楊廣也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他就像在弦陣中那般沖她微微笑著。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然後,如那根弦一般幻化成閃爍的光點。
時年呆呆地看著滿室碎光,忽然覺得一股玄妙的感受湧上心頭。
7處總部,聶城忽然抬起頭。
頭頂是天花板,他卻仿佛想透過它們看到外面的漆黑夜空。
「感覺到了嗎?」孟夏問。
張恪在她旁邊,一隻手攬住她肩膀,「嗯。」
仿佛一層一直橫在他們頭頂的隔膜消失了,又或者是一個長久罩著他們的玻璃罩子終於被打碎,很奇怪的感覺,但他們確確實實都感應到了。
大家意識到,也許,這就是循環被打破了。
時年和楊廣成功了。
眾人一時無言,聶城忽然說:「雪停了。」
大家轉頭望向窗外,只見紛紛揚揚了一晚上的雪果然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月光照在庭中積雪上,泛起瀅瀅的亮光。夜空如洗,可以想見,明天會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聶城看了看表,時針指向12點1分。
午夜已過,新的一天開始了。
他們新的人生也終於開始。
平康坊內,時年看著光點消失的虛空,微笑著說:「謝謝你。楊廣。
「再見了。楊廣。」
第七卷 尾聲
第137章 機場
三月初的一天。時年忽然接到電話,穀雨微要出國了。
時年和周小茴一起去送她,熙熙攘攘的機場。穀雨微身穿白色修身大衣。一頭長髮如瀑,立在親友的簇擁中。
時年等他們都告別完了才過去。穀雨微看到她,彎唇一笑,「我就猜你會來送我。」
穀雨微這次出國是公司派遣的。去紐約的總公司進修學習。這個機會很難得,她出事前就一直在爭取,沒想到繞了這麼一大圈回來。竟還能到她手裡。
她自己都很驚訝,問時年:「你是不是幫我跟小太子走後門了?我現在也是認識高層的人了啊。」
小太子自然指的路知遙。想當初路知遙還在升學宴上故意奚落羞辱過穀雨微。當時恨得要死的事。如今想起來也只覺得幼稚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