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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路的婢女回過頭,輕聲說:「娘子,到了。」
時年回過神,發現婢女雖然低著頭,卻在用餘光偷覷自己。聶城的辦事能力一如既往讓人驚嘆,從她決定假扮妓女到今晚,不過三天,他就搞定了一切,不僅把她塞進這家平康坊有名的妓館,而且從之前老鴇對她的態度來看,她很清楚她不是來下海的,而是為了體驗生活……
這個婢女應該不清楚,但對她這個新面孔還是不由得好奇。
時年假裝沒發現,她們已經走到長廊盡頭,前方便是大堂。每天晚上,妓館都會在這裡舉行宴會,所有來玩的郎君要先在這兒喝個花酒,然後才各回各房。
所以這時候,也是妓館人最齊的時候。
木門從兩邊被拉開,像是一幅畫卷展開,本來隔著門模糊不清的樂聲瞬間清晰,潮水般湧來。時年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只見大堂裏白燈如晝,四面都坐著人,樂師分列兩側彈奏著樂器,而大堂最中央,花團錦簇的地毯,一紅裙女子正翩然起舞。烏髮紅唇、身段婀娜,看長相是個胡女,赤裸雙足上金鈴跳動。琵琶聲嘈嘈切切,一聲急過一聲,她的舞步也越來越急,裙擺如綻放的花朵。終於,琵琶重重落下最後一個音,她也伏倒在地,長裙在身側鋪成一朵碩大的花,而她雙眸緊閉、伏在上面,如睡在花瓣中央的精靈。
堂上頓時喝彩聲四起,時年也沒想到一進來就看到這麼高水準的舞蹈,可惜她沒空欣賞,目光飛快在堂上搜尋著。唐代社會風氣開放,文人學士都以狎妓為風流,甚至有新科進士及第後相約去平康坊玩樂的習俗,所以當時年看到在場男子大多是年輕俊秀的文士時,並不怎麼意外。視線繼續往前,終於,落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上。
俊美陰柔,五官深邃如胡人,男人身穿白色圓領袍,坐在東側的案幾後,正執杯飲酒。
獨孤英。
根據聶城的情報,獨孤英自打來到平康坊便與名妓王蘇蘇交好,長期宿在她掛牌的妓館,所以他們才決定混進這裡。
果然見到了他。
獨孤英還是和那晚一樣,俊美的臉上透著股陰沉。時年想起兩人的短暫一面,忽然有些緊張,嚴格來說自己可是襲擊過他的,如果他認出她就糟了!
下一瞬,獨孤英似乎察覺有人進來,目光往右一偏,落到了她身上。
時年心都提起來了。
男人的視線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臉上幾秒,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又平靜地移開了。
時年這才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看來和她猜的差不多,那晚他醉得太厲害,兩人那一面肯定早忘了。而且就算他還記得,自己當天匆忙出發,披頭散髮、妝都沒化,今天卻是盛裝打扮,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不知道女孩子化妝等於易容嗎!
不止獨孤英發現了時年,堂上其他人也看到了她這個生面孔,有男子笑問:「三娘,你這兒來新人了?」
「長得倒是不錯,來我身邊怎麼樣?」
被喚作「三娘」的老鴇笑道:「裴君說遲了,這位娘子已經有人選了。」
眾目睽睽下,時年鎮定地往斜前方走去。聶城和布里斯坐在那裡,他們的身份都是今晚的客人,為了避免現在這種情況,早約好讓時年待在他們身邊。此刻聶城身側就留有一個空位,時年看得清楚,卻腳步一轉,坐到了布里斯身邊。
布里斯:「……」
聶城端著酒杯,沒有喝,只用餘光瞥她。時年從容地給布里斯倒了杯酒,笑道:「今晚就由奴陪伴郎君,可好?」
布里斯看看她,又看看聶城,忍不住笑,「佳人垂愛,當然好。」只是這兩個人,又鬧什麼彆扭了?
那人身邊本已伴著佳人,對時年的興趣只是隨口一提,見狀也不再糾纏,繼續飲酒說笑。倒是時年冷靜下來有點後悔,她只是為了氣聶城,但布里斯那麼配合,又讓她有點不好意思了。
雖然認識幾個月,兩人打交道的時間並不多,嚴格來說都不算熟。時年看著身側男人,一頭金髮、高鼻深目,因為長得實在太外國人,乾脆打扮成了胡人商賈,不由道:「你中文真好,是我見過的外國人里最好的。」
布里斯:「如果那些外國人也像我一樣,隔三差五到古中國的各個時代旅遊,也會說得這麼好。」
時年撲哧一笑。
他們絮絮低語,聶城看在眼中,面無表情地幹了杯酒。
正在此時,堂上音樂一轉,婢女揚聲道:「都知來了。」
「都知?」時年疑惑。
「就是王蘇蘇。唐代管妓女里最頂尖的那一批叫『都知』,只要出場,都是萬眾追捧的。」布里斯解釋。
時年眼前一亮。這個王蘇蘇能被獨孤英看上,還是大名鼎鼎的「都知」,那肯定很漂亮了!
然而當木門打開,白衣女子走出來時,時年卻一愣。燭光里,女子肌膚白淨、清秀婉約,不能說不美,但也絕對稱不上驚艷,就連剛才跳舞的那個胡姬都比她好看太多。
這就是第一名妓?
「都知不是光看臉的。」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聶城道,「在唐朝要想當上都知,比臉更重要的,是要有才華。」
這樣嗎?
時年盯著王蘇蘇,她一出場,席上果然愈發熱鬧。男子們都爭先恐後和她說話,王蘇蘇巧笑回應,腳步卻未停,自然地坐到了獨孤英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