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頁
一路琢磨著,直到見到了皇帝,他才打住了心裡頭的猜測,莊重地行禮問安。
殷承玉抬手讓他坐下,便與他說起了今日朝上的紛爭。
從長遠來看,謝蘊川也支持治理運河,但他入朝觀政之後,也清楚了戶部尚書的難處,嘆息道:「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殷承玉並未開口,只將幾本帳冊推到他面前:「你再看看這個。」
謝蘊川接過翻看,一開始神色尚且輕鬆,但接連看過幾本後,神色便凝重起來。
——殷承玉給他看得乃是戶部呈遞上來的匯總過後的歷年總收支帳簿。國庫收入大頭依靠田賦,其次是軍屯,鹽稅等。除此之外,其餘如商稅等稅收都少得可憐。整個大燕國庫的進項大半靠田賦,而偏偏這些年來大燕天災人禍不斷,導致田地減收。更不說還有大批官員士紳免除田賦,許多農戶為了免稅將田地掛在官員士紳名下,日積月累下來,田賦收入亦日漸減少。
再看支出一項,軍費與俸祿支出都是大頭,僅僅去歲一年,軍費支出高達三百九十萬兩,俸祿支出高達二百五十三萬兩。但這還算是正常支出,謝蘊川瞧著最後一項宗室支出,眉頭已經打成結。
光是供養宗室藩王,支出竟已經高達二百一十萬兩之巨!
「可瞧出什麼來了?」殷承玉點了點那些帳簿,問他。
「問題太多,難怪戶部尚書在皇極殿差點和工部尚書打起來。」謝蘊川誠實道。
這也實在怪不了戶部尚書,國庫出多進少,帳目已經亂成了一團。若不是看了帳簿,誰能想到只是供養封地上的宗室藩王,一年就要流出兩百多萬兩雪花銀?
如今的供養藩王制度是從高祖時沿襲下來,之後又被歷代皇帝完善。高祖為防地方藩王作亂,極力削弱藩王權力,規定藩王不得干預地方政務,不得養兵,更不得出封地半步,只以高額俸祿將藩王養在封地上。藩王乃是世襲罔替,這麼一代代承襲下來,分封的藩王越來越多,每年支出的俸祿也越來越高。
到了如今,一年竟已要填進去兩百萬兩白銀。
這些銀子若是能省下來,能辦多少實事?
「要解國庫之急,一要開源,二要節流。開源在商,天災連年農民已十分艱難,田賦只能減不能加。但商稅卻大可作為。節流則在宗室,宗室子弟幾十萬人,就這麼白白養在封地上,既浪費人也浪費銀子。」
這些想法上一世殷承玉就已有過,只是那時候大燕的情況要更為糟糕,很多都尚未來得及施行。
謝蘊川心頭一動:「陛下的意思是……?」
殷承玉微微頷首肯定了他的猜測:「朕之所想,實行起來必定困難重重。朝中老臣或迂腐或各有立場,未必真心支持。這些事情要做成,只能多靠如你這般尚有銳氣又無利益糾葛的年輕官員。」
這便是今日殷承玉召謝蘊川入宮的目的。
國庫告急,他得想辦法弄銀子。如今最好下手的,自然是那些有田地有銀子的宗親藩王。只是萬事開頭難,這些藩王習慣了被高俸祿養著坐吃等死,若是貿然觸動,必定會受阻撓。
但再難,也要有人去做。
謝蘊川領會了他的意思,起身一揖,沉聲道:「臣願為陛下馬前卒。」
第137章
經過朝上幾日的爭論之後,最後由殷承玉拍板,災民要安置,但運河連年決口改道,亦不能坐視不理。
治理河道的銀子,則從皇帝內庫調撥,待國庫充盈之後再還上。
至於此次治理河道和救災的官員,殷承玉指派了兩名對河道治理十分有經驗的工部官員,又欽點了謝蘊川為欽差,行監察之職。
謝蘊川離京前一晚,殷承玉微服出宮去送他。
這次謝蘊川名義上是代帝王監督河道治理和災民安置,實則暗地裡要借著巡視運河之名,先行摸清山東等幾個布政司的藩王封地大致情形,最好是能找到不那麼守規矩的,以之作為削減藩王歲祿推行新政的突破口。
這一世許多事情都未曾發生,謝蘊川的閱歷和資歷並不如前世,殷承玉擔憂他年輕衝動不顧自身安危,不僅微服到謝府再次叮囑了一番,還將帶來的一小隊東廠精銳撥給了他,以便暗中保護。
謝蘊川自不知自己前世與皇帝的淵源,面對殷承玉的關切時既感動又興奮,有種伯牙子期相見恨晚之感,只恨不得肝腦塗地立即將封地上的藩王們一鍋端了以報君恩才好。
殷承玉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曾經心思深沉的謝首輔也有這樣生嫩的時期。
反倒是隨行的薛恕輕「呵」了一聲,見怪不怪的模樣,還同殷承玉耳語道:「他現在好騙得很。」
殷承玉斜眼瞧他:「你就是這麼哄得他將你當恩人的?」
薛恕笑而不語。
謝蘊川將人送到門口,見兩人低聲耳語還時不時看自己一眼,只以為殷承玉還不放心,連聲保證道:「陛下且放心,臣必不會衝動行事。」
殷承玉「嗯」了一聲,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他一眼,這才上了馬車折返宮中。
*
謝蘊川趕赴山東之後,殷承玉又將福建巡撫奏請「請開市舶,易私販為公販」的奏摺單獨拿了出來,在朝會上與群臣商議。
自海禁之後,廣東巡撫福建巡撫等沿海官員年年都要上摺子請求解除海禁,只是從未被應允。如今殷承玉打算從沿海商稅上開源,自然便將解開海禁一事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