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頁
文貴妃沒有立即處置二人,反而看中了王實的身份。
她以翡翠的性命為要挾,讓王實為自己辦事。王實雖然未入隆豐帝的眼,但在乾清宮伺候,大小也有些用處,偶爾會隨駕伺候。
就在容妃中毒那日,文貴妃得知虞皇后與容妃去了蕉園賞景,便也特意邀了隆豐帝往蕉園附近去遊玩,又在御膳房送來糕點時,故意提起了焦園的虞皇后與容妃。於是隆豐帝便賜下了兩碟糕點,去送糕點的人正是王實。
王實受文貴妃要挾,在其中一碟糖漬桂花糕里下了毒,意圖謀害皇后。
而文貴妃則承諾王實,事後只要他自盡,便會放過翡翠。
事發之後王實果然畏罪自盡,但文貴妃卻並未守信,在兩日後命心腹女官將翡翠勒死滅口,扔在了冷宮枯井之中。
謀害皇后,探聽帝蹤,草菅人命……一條條罪名羅列出來,文貴妃罪無可恕。
「鎮壓墓穴已經探好,不日就可將王實與翡翠的屍骨遷過去。」薛恕立在榻前,語氣不疾不徐,沒有任何偏向:「文貴妃該如何處置?」
按照紫垣真人的說法,要化解陰陽雙煞的怨氣,自然得讓罪魁禍首受到懲處。
隆豐帝猶豫不定,一個「殺」字梗在喉嚨里,遲遲吐不出來。
被邪祟纏上之時,他當然是厭惡文貴妃的,但真要殺她時又生出些不忍來。而且沒了文貴妃,這後宮豈不是皇后一人獨大?
就在隆豐帝難以抉擇時,前朝又翻出了文家的舊事。
隆豐帝最忌諱外戚坐大,是以文貴妃的母家並不顯赫,只得了個面上光鮮的爵位,在朝中卻沒什麼實權。這些年文家人仗著宮中文貴妃得寵,大案沒能力犯,但諸如強占民女、侵占田地、放印子錢等小惡都沒少做。
從前無人敢管,如今卻是被人一樁樁一件件地翻出來,參到了御前。
然而參奏的人越多,隆豐帝反而越是猶疑起來,遲遲未定論。
而就在此時,永熙宮傳來喪訊——容妃歿了。
被太醫用珍藥吊了這麼久的命,她到底沒有撐住。
殷承玉聞訊趕去永熙宮時,已有宮人在收斂容妃遺體。殷慈光木然跪在榻前,神色空茫。
殷承玉喚了他一聲,他似沒聽到一般,眼底沒有半點波瀾,整個人暮氣沉沉。
他喉頭頓時哽住,兜兜轉轉走一遭,容妃到底沒能活下來。
前世母子二人皆蒙冤而死,污名滿身,連名字都成了宮中禁忌。今生眼看著苦日子熬到了頭,希望卻生生在眼前破裂。
命運太過無情,他一時不知道哪一種結局對殷慈光更為殘忍。
「孤不會放過文貴妃。」任何安慰在此時都太過蒼白無力,殷承玉沉默良久,也只能給出這麼一個承諾。
殷慈光眼珠晃了晃,緩緩轉過身來,忽然問他:「我是不是做錯了?」
「什麼?」殷承玉不知他在問什麼。
殷慈光卻仿佛並不需要答案,他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往殿外走去。
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長寒冷,三月未春,陰風怒號。
風盈滿寬大的衣袍,殷慈光仰頭長久望著陰沉沉的天,形銷骨立、狀若幽魂。
從小母親便教他要忍。
身份低微不受寵愛,要忍;男扮女裝日日唯恐被拆穿,要忍;文貴妃囂張跋扈處處針對,也要忍……
這皇宮的四面高牆就好似一張血盆大口,他與母親戰戰兢兢地生活在其中,不敢爭也不敢搶,只能忍氣吞聲,艱難活著。
不是沒有恨過怨過,但母親總說等他長大了就好了,再忍忍就好了。
他信以為真,當真以為一切會好起來。
事實是命運在他最得意的時候狠狠給了他一巴掌,叫他知道,他永遠都是這深宮高牆裡的一隻螻蟻,生死榮辱為他人所掌控。
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殷慈光死死咬著牙,眼眶發紅,卻沒有流一滴眼淚。
他垂頭看著雙手,這雙手蒼白無力,護不住他的母親。
他緩緩攥成拳,指尖陷進掌心。
容妃葬禮十分隆重,一切規格從貴妃儀制。
生前不得寵愛,死後卻哀榮十足。
大約是出於補償心理,葬禮之後隆豐帝又下旨封殷慈光為安王,到戶部輪值——大燕皇室舊例,皇子行弱冠之禮方才封王。幾個皇子裡殷慈光雖最大,卻也還沒行弱冠之禮,此次封王已算破例。
而至於文貴妃,她數罪併罰本是罪無可恕,但隆豐帝幾番斟酌之後,到底沒能狠下心殺了曾經心愛的女人,只發落了文家,褫奪貴妃封號之後將人打入了冷宮。
不過短短半個月,前朝後宮風雲變幻。
殷慈光封王之後,便要正式搬入安王府——他的府邸在年前就已經開始修繕,到了如今已經可以入住。
離宮當日,他去慈慶宮辭行。
鄭多寶引著他往弘仁殿去時,只覺得這位昔日沉默寡言的大皇子,如今瞧著越發寂然,就像一口深井,所有情緒都沉到了底,沒了人氣兒。
他心中唏噓兩聲,將人引到了殿中方才退下。
殷承玉聽見通傳迎出來,打量著他的神色,儘量如同從前一般道:「還以為今日遷府事多,想著過幾日再去王府討茶吃,沒想到皇兄竟先來了。」
「從前我與母妃多承殿下照拂,今日前來是想與殿下說,外面那些流言蜚語我不信,殿下也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