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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殷承玉急著找人,薛恕沒有耽擱,當日便點齊人手,次日天未亮就快馬趕往山西。
五十名西廠番役由京師出發,走官道,經過太原府,再轉道往大同府,如此晝夜不休趕路,也要七八日左右。
連續趕路四日,眼看著快要抵達太原府,薛恕才下令休整。
番役們迅速尋了個背風之處搭起了帳篷,又有人帶著弓箭去山中捕獵拾柴。
「監官可要喝些酒解解乏?」李檔頭自腰間將酒囊解下來,恭恭敬敬地捧到他面前。
薛恕打量四周,眉頭緩緩皺起來:「不必,分給弟兄們吧,別貪多誤了事。」
李檔頭見他不喝,便將酒囊扔給了下屬,讓他們自己去分。自己則跟在薛恕身側,討好道:「這太原府也太荒涼了一些,一路行來,竟沒見什麼人家。」
他們久居京師繁華之地,平日裡見多了人,眼下出了直隸,進了山西地界後,沿途連個喘氣兒的人都沒有,難免有些不適應。
李檔頭本只是隨口抱怨,想和薛恕搭兩句話留個好印象,結果薛恕聽著,眉頭擰得越緊,沉聲道:「情況有些不太對。」
如今已經是四月中旬,冬麥快要收割,按理應該是農忙的時候,可他們一路行來,只見荒廢農田,卻不見農人。
薛恕長於鄉野,這種荒涼景象,他曾是見過的——都不是什麼好事。
他再度翻身上馬,留下一句「爾等在此地等候」,便策馬朝著來時的路折返回去。
他們來時的路上,便有一片農田。
薛恕策馬疾行兩刻,便到了農田邊。他翻身下馬,仔細查看農田中的莊稼殘樁,神色就沉了下來。
這些麥杆還泛著青,說明這是新長的麥子。但如今只餘下光禿禿一片麥稈,很大可能是遭了蝗災。
今歲出了冬便無雨,偶爾聽殿下提起時,也說北方諸省都有旱情上報。
而旱災往往伴隨蝗蝻。
薛恕直起身來,遙遙望向遠處的村舍。
如今正是黃昏時分,村舍卻並不見炊煙,寂靜的可怕。
他並無遲疑,又策馬上了田間小道。
片刻之後,便至村舍。
遠看時只覺村舍寂靜荒涼,等靠近了,才明白這寂靜從何而來。
——整座村落死寂一片,門戶敞開,卻連犬吠聲都沒有。
薛恕挨個看過去,只見大部分房屋前都掛著白幡和白燈籠,還有不少堂屋裡停放著棺材,只是那棺材蓋子都被掀開扔在一旁,裡頭空無一物。
天邊一點殘陽欲盡,暮光籠罩整個村落,晚霞似血。
薛恕自村落里出來,便策馬回了臨時駐紮地。
李檔頭瞧見他回來,苦著臉上前道:「監官,今晚我們只能就著乾糧充飢了。這山里別說野兔野雞了,竟連只鳥雀都沒見著,荒涼得很,」
「不是荒涼。」薛恕面色發寒:「是遭了災,人都死絕了。」
李檔頭一驚:「但沿途並未見屍體。」
薛恕搖頭,點了幾個人,在地上畫了簡易的方位圖:「你們快馬往這幾處去探查。」他著重將太原府城圈了出來:「不必進城,也不要驚動州府官員,只在周邊打探一番便可。」
幾人領命四散而去,薛恕遠目看著,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半個時辰後,夜色里有馬蹄聲急響。
先去太原府城探查的番役快馬飛奔回來,因為太過驚駭,下馬時踉蹌了一下才站穩,向薛恕回稟時嗓音還發著顫:「太原城城門緊閉,不許出入。城門外五里處,全是死人堆,只有官兵往來焚燒屍體。」
「可探聽到發生了何事?『
猜測再次被證實,薛恕的聲音發沉。
他曾見過蝗蝻肆虐過的模樣,餓殍千里易子而食都是常事,但卻絕不是現下這樣村落空置,白幡高掛,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情形。
太原府如此行事,說明情形比他預想的更為糟糕。
番役喘著氣道:」屬下沒敢靠的太近,只隱約聽到那些焚燒屍體的官兵提到了』疙瘩瘟『,似是爆發了某種疫病,不少人都染病死了。」
果然是疫病。
薛恕眉眼隱沒在夜色里:」可知開始多久了?「
」從對話里推測,應該有近大半個月了。「
然而他們在京師,卻沒有聽到任何消息。
薛恕沉吟不語,又等了一個時辰,所有外出探查的番役便都回來了。
回稟說太原府周邊的縣鎮情形都與此處差不離。
白番高掛,十室九空。
據說這「疙瘩瘟」烈性非常,染病之後藥石罔效,十死八九。數口之家,一但染此疫,嚴重者甚至闔門盡歿。[1]
不過短短半月便在山西各地蔓延開來,以至於生者不敢吊,死者無人收,路無行人。
雖近些年來,大燕各地常有大旱大澇,疫病亦常伴隨發生,但從未有哪次如山西的「疙瘩瘟」般蔓延之迅速,死人之眾。
薛恕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沉默片刻,望著夜色中起伏的山林,沉聲道:「十人隨我趕回京師報信,餘下四十人,繼續前往大同尋找紫垣真人蹤跡,若沿途仍然有疫情,立即快馬送信回京師。」
說完薛恕點了十人,匆匆吃過乾糧之後便就地和衣休息。
睡到天微亮時分,便起身匆匆折返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