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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承玉踱了幾步,看向薛恕,語氣沉重:「紫垣真人必須儘快找到,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價去找。若是仍然找不到……」他頓了頓,神情冷然:「……便儘量找個替代品。」
他太清楚的隆豐帝的性情了,就算他上奏陳明疙瘩瘟的危害,隆豐帝也不會重視,或者說,只要不是威脅到他的皇位,平民百姓的死活,他根本不會在意。
即便他有了先知,但若是將希望寄托在隆豐帝身上,恐怕只會重蹈上一世覆轍。
他必須將隆豐帝支開,儘快拿到監國之權。
「衛西河一行已經抵達江浙,你再傳信於他,讓他先摸清楚江浙一帶的糧商、藥商、漕運等,以防萬一。」
若是萬一山西的疙瘩瘟沒能控制住,北方疫情擴散,那勢必要從南方調糧調藥支援。
殷承玉緩緩回憶從前應對瘟疫的法子,讓鄭多寶拿了紙筆來鋪開,對薛恕道:「你再仔細與孤說一說山西的情形,不要有絲毫遺漏。」
薛恕儘量詳盡地將沿途所見告知他。
殷承玉提筆記下要點,卻是陷入沉思。
上一世這個時候,山西並未出現過疙瘩瘟。
按照卷宗記載,最早出現疫病的地方在順德府,之後河間府,大名府相繼都有小範圍的疫病出現。當時的記載甚至並未意識到那並不是尋常的疫病,而是疙瘩瘟。
但那應該是一年後的事情才對。
大約在隆豐十九年二月左右,直隸各州府便相繼有染病之人,之後到了四五月,又遇旱災蝗災,大名府尤為嚴重。餓死者不知凡幾。之後疙瘩瘟才藉此在大名府大面積擴散開來,又蔓延至整個直隸,以至於後來傳入了京師。
上一世他回宮之時,疙瘩瘟已經爆發四五年,死人無數後,疫情已經趨於平緩。後來他曾翻閱過所有記載疙瘩瘟的卷宗追根溯源。不論是何地記載,都未曾提到過山西最早出現疫病之事。
疫病一事非人力可改,今生山西爆出疫病,那上一世必定也曾有過。
但上一世的地方記載中並未提及隆豐十八年山西有疫病,那便只剩下一個可能——山西瞞報疫病,並且在這一年暫時控制住了疫病的蔓延。
山西瞞報疫病很好理解。
山西巡撫周為善已到了致仕之年,他已向隆豐帝遞過致仕摺子。只等今年底任期一滿,便可致仕榮養。若是這個節骨眼上,他將山西爆發疫病之事上報,別說告老榮養,可能還會因辦事不力問罪。
至於控制住了疫病蔓延,殷承玉屈指輕敲桌案,覺得並未周為善本意。
倒像是周為善為了掩飾疫病,誤打誤撞才控制住了。
殷承玉再度提筆,將「焚燒屍體」和「染病者當即處死」圈了出來。
「《諸病源候論》中說:『人感乖戾之氣而生病,則病氣轉相染易,乃至滅門,延及外人。』,歷年來疫病之防範方法,無非便是將染病者遷至癘所隔開,再行治療。《治疫全書》中亦有提及 『毋近病人床榻,染其穢污;毋憑死者屍棺,觸其臭惡;毋食病家時菜;毋拾死人衣物』,皆是為了避其邪氣。觀山西如今情形,說明疙瘩瘟亦可遵循此法。」
既然山西疫病能短暫控制,延緩到次年才在大名府等地爆發,就說明古法依然有用。
只要控制住山西疫病的蔓延,再召集名醫尋尋求治療之法,或可避免上一世那樣大片的爆發。
「山西之疫情必須儘快上報,方能引起重視。」殷承玉放下筆,對薛恕道:「你去安排,無論是設法讓地方官遞摺子,還是讓流民鬧事……只要動靜夠大,都可放手去做。」
這一次,殷承玉無論如何也要從源頭遏制住這場大疫。
薛恕拱手應是,抬眸看向他時,目光滾燙熱烈。
他就知道,殿下絕不會棄百姓於不顧。
殷承玉凝神思索對策時,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飄然降臨魚台的神祇。他站在高處,滿身清冷蕭肅,可當他垂眸看來時,目光比滿天神佛更慈悲。
神佛不能救世人,但他能。
也唯有這樣的人,才配為帝,才配他效忠。
薛恕的心臟緊縮著,血液里流淌著難以言明的情愫。似滾燙的岩漿在岩層下翻湧奔騰。
想要頂禮膜拜,又想將他拉入塵世,占為己有。
然而最終,他只是深深將人凝著,肅容道:「臣,定不辱命。」
殷承玉交代完正事,卻是想起他先前說的話來,好奇道:「你何時經歷過大疫?怎麼從未聽你提過?」
沒想到他忽然問起此事,薛恕垂下眼,沉默下來。
那些經年的舊事,在看不見的角落裡散發出腐敗惡臭,他並不想對殷承玉提及。
如此,便仿佛他也能洗淨滿身泥濘,離九天之上的冷月更近一些。
見他不語,殷承玉眯起眼細細打量他。直覺薛恕有什麼事瞞著他。
他有些不高興,薛恕的秘密太多了。
上一世亦是如此。
他對薛恕的過往來歷一無所知,他不知他為何入宮,亦不知他入宮後經歷什麼才爬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更不知道他為什麼偏偏選擇了被幽禁皇陵一無所有的自己。
要論色相,殷承璋和殷承璟哪個都不算差,身份亦並不比他低微;要論好掌控,也是生母早逝,年歲又小的四皇子殷承緒更容易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