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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殿下只說「還沒消氣」,卻從未說過不喜歡,也從未因此而斥責他。
殿下待他,總與旁人不同。
薛恕舔了下唇,眼底有光芒流轉。
那些他深埋心底,腐臭發爛的往事,殿下若非要知曉,該拿什麼來換呢?
薛恕摸了摸懷裡的帕子,低低笑了聲。
那一點小小的野心和奢望,在無盡的渴求里,在有意無意的縱容里,終於生根發芽,蓬勃生長。
*
殷承玉按照薛恕的提議,命都指揮使郝誠表面上放鬆了守衛,實則暗地裡加強人手,布下了天羅地網,只等那些四處躲藏的災民們主動現身。
這一晚殷承玉未眠,他與薛恕等人藏身暗處,在時間的推移里,耐心等著主動撞上門的兔子。
等到三更天時,倉庫外終於傳來騷動。
三十幾個人從各個方向衝上來,打倒了倉庫守衛,便開始齊心協力地撞門。
倉庫門結實,他們撞了數次發現紋絲不動後,便想要頂上爬,從屋頂進去。
最先爬上去的是個身形瘦小但十分靈活的少年,他剛爬到屋頂上,準備用工具掀開瓦片時,就瞧見了不遠處包抄而來的官兵。
他驚叫了聲:「不好,官兵來了!」
其餘人一聽,朝四周望去,就看到數百官兵持刀槍圍了上來,各個還戴著布巾蒙著口鼻。
這三十幾個災民里,有身形高大的青年,也有瘦弱的老人和少年,甚至還有幾個健碩的女人。但不論何種年紀,各個都是臉頰深陷,面黃肌瘦的模樣。
這些人原本只是想趁夜搶些糧食就跑,卻沒想到早有官兵守著,一時都慌了神。
慌亂之中有災民握緊了手裡的砍柴刀,想要強行突圍,卻聽為首的將官大聲喊道:「把刀放下者不殺。」
將官大聲喊了幾遍,並未貿然攻擊,只是不遠不近地將人圍著。
災民們見他們確實沒有上來就打殺的意思,一時間動作便有些遲疑。
那將官見他們已經動搖,便按照殷承玉的交代,打了個手勢示意官兵們收起武器,又朗聲道:「如今太子殿下已經親來太原府賑災,這倉庫里的救濟糧,明日便會發到災民手裡,你們何必再強搶?」
話落又推了個大夫打扮的老人出來,勸說道:「放下武器,今晚之事既往不咎。你們挨個上前來給大夫診脈,未曾染疫者,可以去城門口排隊,再有小半個時辰,城門口的粥棚便都搭起來了。」
三十幾個災民面面相覷,想信卻又不敢信。
「真有這樣的好事?」
「不會又是抓人的新法子吧?」
「但我們進來的時候,城門口確實有搭起來的棚子。」
「說是太子來了,說不定朝廷真的派人來了呢……」
「……」
災民們小聲引論一陣。雖然沒有立即投降,氣氛卻已經沒有那麼劍拔弩張了。
將官又將之前的喊話重複了幾遍,大夫此時也將桌案擺開,在案後坐了下來。
這大夫原本是太原府城同仁堂的坐診大夫,年歲頗大,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威脅性。他無見人過來,將蒙住口鼻的布巾扯下來一些,露出整張臉孔,道:「你們之前還有人偷偷去找我抓過藥吧,我還能和官兵一起害你們不成?太子殿下親自來賑災了,日後不會再四處抓人了。」
老大夫這張面孔確實有不少人認識,又猶豫了一會兒,總算有人收起了武器,猶猶豫豫地上前讓老大夫診脈。
有人開了頭,後頭便順利起來。
能出來活動的災民都是身康體健的,一番望聞問切之後,便都被放了出去,又有官兵將他們引去了城門外的粥棚處。
殷承玉瞧著,微微鬆了一口氣:「總算開了個好頭。」
「另外幾個被抓住的又是什麼情形?帶孤去看看。」
——在糧倉這邊遭搶時,囤積藥材的藥房同時也糟了賊。
但看這搶糧倉的災民反應,兩邊似乎不是同一撥人。
殷承玉將用艾草熏過的布巾戴好,方才往藥房去。
因為全部注意力只放在了防備糧倉上,沒想到藥房也會遭賊,官兵反應過來時,已經讓幾個災民闖了進去。
慌亂間藥架倒了一排,藥材散落一地,還有六個災民被綁住了手腳,此時正狠狠瞪著進來的殷承玉一行。
薛恕皺起眉,攔住了殷承玉沒讓他靠近,示意隨行的太醫上前診脈:「先看看有沒有染疫的。」
太醫上前仔細查看一番,搖了搖頭。
薛恕這才命人將幾人鬆綁,道:「這幾人自己沒有染疫,卻冒險來藥房偷藥材,想來是家中有人生了病,急需要藥材。」
如今城中藥鋪早就關門,僅剩的藥材更是席捲一空,若不是家中有人急需用藥材,不至於冒險來搶官府的藥材。
幾個災民聞言立即面露驚慌之色。
殷承玉見狀心裡一動:「府城裡還有染了疙瘩瘟的病患?你們將人藏起來了?」
幾人閉著嘴,誰也沒有開口。
殷承玉正想著如何勸說他們開口,卻聽薛恕又道:「冒險來偷藥材,想來是你們已經沒有藥材了,若今日不能帶著藥材回去,病患恐怕只能等死。」
有災民聞言憤憤看向他,卻敢怒不敢言。
薛恕卻是神情平靜道:「這些糧食和藥材,本就是為了賑濟災民調來,若你們現在帶我們過去,弄清了情況,或許親人還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