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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隆豐帝一句話就廢了他數年經營,他能忍下去已經是心性遠超常人了。
上一世若不是他拉攏了薛恕東山再起,說不定老三還真能鬥倒了文貴妃和殷承璋,成為最後贏家坐上皇位。
只可惜,不論前世今生,這個位置都註定只能歸他。
尤其是發生了蕉園的事後,如今殷承璟越難受,他就越高興。
殷承玉輕笑一聲,看著薛恕的目光帶著讚賞:「你倒是會挑時機。」
陳河之事早不報上去晚不報上去,偏偏選在這個時候。眼下隆豐帝可能還顧念著父子之情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但等文貴妃那邊聽到消息,再吹兩句枕邊風,殷承璋母子還有得苦頭吃。
「都是殿下教的好。」薛恕並不居功,垂著眼眸道。
「孤可沒教你什麼。」
殷承玉睨他一眼,心裡想的卻是人果然分三六九等,有人天生蠢笨如豬,自然也有人天生七竅玲瓏心。
薛恕大約便是那天生七竅玲瓏心的,不然也不至於前世今生,都能無師自通地將隆豐帝哄的團團轉。
上一世若不是他時不時便要發瘋折騰自己,與他合作其實是個一本萬利的買賣。
聽了殷承璟的倒霉事,殷承玉的心情大好,連帶著對薛恕的態度也格外和煦起來。
薛恕臨走之前,又得了賞。
那賞賜被裝在個扁平的檀木漆盒裡,殷承玉沒說是什麼,薛恕也沒問。
等出了慈慶宮,他自懷中將漆盒拿出來,發現裡面裝著條帕子。那帕子色雪白,四角繡有暗紋,是銀承玉常用的那種。
薛恕不需低頭,便聞到了熟悉的冷梅香氣。
他頓住腳步,回頭望著慈慶宮高高的屋脊。
雖然已經看不見殿宇內的人,但想也知道,這個時候,殿下必定正勾著唇輕笑。
他總喜歡那麼對他笑,明明眉眼依舊是清清冷冷的,可那微微眯起鳳眼深處,依稀藏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半藏半露,引人探尋。
「殿下……」
薛恕喉結滾動,輕聲囈語。
他將雪白的帕子攥在手中,粗糲指腹將平整的帕子一點一點揉得發皺,藉以宣洩心口飽漲的情緒。
皺巴巴的布料,又讓他想起同樣被揉搓成一團的雪白中衣。
那中衣如今已經被他洗淨晾乾,熨燙得平平整整,還特意用雪嶺梅熏過,沒有留下半分痕跡。
殿下叫鄭多寶將中衣收進了衣櫃。
以後……殿下會穿嗎?
想到殷承玉將自己用過的中衣貼身穿著,薛恕身體裡的血液就沸騰起來,心底激盪的情緒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用力攥著那條帕子,直到將帕子揉搓得一團糟,方才鬆開手。
沉沉盯著掌心看了一回兒,才又將帕子撫平,小心收進了懷裡。
*
薛恕走後,殷承玉又去了一趟坤寧宮。
昨日蕉園的事虞皇后是後頭才知曉,已經派了趙嬤嬤來問過兩回。殷承玉索性親自去一趟,也好叫虞皇后放心。
虞皇后親眼見著他面色紅潤精神奕奕,才終於放下了心。只是想起那下作手段到底覺得膈應,冷聲道:「殷承璟平日裡一副浪蕩子模樣,德妃在後宮裡又向來安分守己。卻沒想到母子倆都如此心機深沉。看來本宮得好好敲打敲打她了。」
殷承玉給她斟了杯茶,笑道:「母后何必為此動氣,不管德妃還是殷承璟,都自有文貴妃去收拾,母親只看好戲便是了。」說著,附到虞皇后耳邊,將自己的計劃說了。
虞皇后聽完果然展顏。
母子倆敘了會兒話,又一道用了晚膳,殷承玉才出了坤寧宮。
正欲回慈慶宮時,鄭多寶又來報,說大公主在望山亭,相見他一面。
沒想到殷慈光會再主動來尋自己,殷承玉略微有些詫異,思索一瞬後,還是先去瞭望山亭。
殷慈光就候在亭中。
他今日穿了身淺藍色襖裙,未施粉黛,長發簡單挽起,身邊沒有帶侍從。
瞧見殷承玉走近,他福身行禮,姿態嫻雅。若不是身形過分纖弱,臉上還有病色,當得起一句「芙蓉面桃花顏」。
知曉真相的殷承玉神色頗有些複雜:「皇長姐尋孤有何事?」
殷慈光微垂著眼,醞釀許久,方才緩聲道:「昨日之事,已是太子殿下寬宏。我本不該再來煩擾太子殿下,但……我與母妃在宮中生活實在艱難。只能厚顏來求殿下庇護一二。」
他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啞意,好幾次似乎想要咳嗽,都生生忍住了。
「我知道如此請求有些強人所難,但我身體不好,不知道何時便撐不住了,獨留母妃在深宮裡無依無靠,便是死了也難闔眼。只能趁著如今還能苟活,厚顏來求太子。」
大約是提起了容嬪,他情緒有些激動,終於忍不住轉過頭掩著唇低低咳嗽起來。
許久,他才勉強止住了咳嗽,白著臉道:「我久居深宮,多少也知道一些事情,願為太子殿下差遣。」
殷承玉沒想到他找自己,是為了說這麼一番話。
這深宮裡,活不下去的人可太多了。上到不得寵的妃嬪,下到伺候主子的宮人,哪個不是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不是菩薩,自身尚且難保,如何去渡其他人?
但對上殷慈光哀求的眼睛時,他難免動容。